板車發出尖銳的一聲,猝然停下。
趙熙徹和楊阿蠻都撞見自家老子了,有片刻的發怵,容巍掙紮著要從板車上起來,被趙熙徹一把按住。
“賢王殿下!是臣自己逃出天牢,和二位貴人無關!殿下不可再牽扯了!”容巍急得低喝。
“本王在這,輪不到你來擔。”趙熙徹咬咬牙,一掌打在刀客的傷口上,後者疼得猛地栽下去,意識又迷糊起來。
那廂,趙胤發話了:“敢從天牢劫人……嗬。”
最後一個字讓眾人都打了個寒噤。
楊功撲通跪倒,聲淚俱下:“家門不幸,竟出此逆女!枉顧律法,罰下不赦之罪!臣,請陛下恩準,秉公滅私,為家為國除此一害也!”
刷刷,羽林衛刀槍齊出,對準了板車三人,春夜殺機暗湧,空氣驟然下降到冰點。
楊阿蠻咽了口唾沫,低道:“大哥,情況不妙啊。要不先跑?你看那邊,有個運水車的小門,不過十步遠,咱先跑出去再說?我接應的人在宮外候著呢。”
趙熙徹也有些語調發抖:“十步?三步之內,你我人頭就得落地。再說了,從羽林衛手下跑?你以為我們神仙附體?”
頓了頓,趙熙徹看了眼身後昏睡的刀客,指尖碰到了腰間佩劍:“賢弟,待會兒打起來了,你別回頭,就一個勁兒往小門跑,能跑多遠是多遠。”
楊阿蠻大驚:“大哥你真要打?雖然賢弟很是佩服,但你這和送死有甚區別?”
趙熙徹取下佩劍,摳了半天才把劍拔出來,卻應得果斷:“不然一個都走不了!你總之聽我的,先盡力拖著板車往小門跑,快去!”
楊阿蠻還是覺得汗毛倒豎:“一對三百啊,大哥!要不,咱把阿巍公子撂下,反正他都判了斬立決,咱們向咱們老子撒個嬌……”
“絕無可能!”趙熙徹猛地打斷,斬釘截鐵。
楊阿蠻都快要哭了:“大哥何必呢,你和阿巍公子高山流水之交,不至於賠上命和前程吧!”
趙熙徹不再和她爭辯,隻是走到板車邊,扯下自己兩條襟帶,揉成團,堵住刀客耳朵,然後似是喃喃自語了一句。
“若你醒來,我還在……晚安。”
楊阿蠻沒有聽清中間那段,卻震驚於少年眸底忽然煥發出的光芒,近乎於決絕的璀璨和溫柔,仿佛將夜空都點亮了。
旋即她感到自己被推了一把,再定睛,長劍清鳴,少年就衝了上去。
……
容巍神智不太清醒,天牢裏吃了刑,常年練武的身子都在黃泉邊徘徊,但因為心裏憂著事兒,他拚命幾次睜開眼,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世界一片安靜。
安靜到視線裏隻剩下一個人的背影。
熟悉,又陌生,稚嫩,卻山海無阻,他能看見不算高明的劍法濺出滾燙的血花,都是那背影的,不退的,確是那背影身上,折射出的天地間無盡劍影。
映亮了他的瞳,他的餘生漫漫,他被曆史湮沒的長夜灰燼,人間四月天,終於來了,被那背影帶來,向他而來。
付一諾,斬盡神佛,為一人,身拋血路。
……
後來世界嘈雜,寂滅,胭紅,他聽見皇帝趙胤終於出麵,喊了住手,然後那道背影手中的劍都斷了,脊梁仍挺得筆直。
他佇立在以他為中心的血泊裏,墨發飛揚,斷劍,流轉著這片紅色裏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