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還唐興屍身,歸鄉中原安葬,被推到了輿論的風尖上,成了民心所向,眾望所歸,於是帝宮有旨,尋西周良將接此重任。
然而那日滿朝寂靜,百官都低垂著頭,生怕這個差事落到自己頭上。
別看明麵如何義憤填膺,實則暗裏誰都知道,這是趟幾乎等於送死的差事,深入敵方大本營,和加爾摩設討人,無異於肉包子打狗,自己回不回得來都難說。
正當上麵一籌莫展,逼得要強行點兵之時,天牢裏的舊臣容氏托人帶出請命書,願領命前往。
解了天家的圍,百官也都逃了脫,自然是皆大歡喜,迎接英雄般把容巍迎出來,當場就授了皇命,拜了宣恩侯的爵,敲鑼打鼓的歡送。
上曰:許卿戴罪立功。若討回大將軍屍身,則赦卿無罪,且於國有功,準,享一世太平榮華。
同日,剛被賜了楊家姻緣的五皇子趙熙徹,割發拒婚。
據說一撮黑發毫無遲疑的割下來,聖人和皇後氣到肝胃痛,連訓斥的力氣都沒了,隻能連聲傳太醫。
割發禮,源自軍中,乃是將士出征前,誓不破敵不還歸的禮。所謂割發代頭,彼時埋骨黃沙了,家人以發髻下葬,聊表慰藉。
後來流傳到民間,割發禮,成了一種表達決心的禮,畢竟腦袋的替代物都割下來了,還有什麼不敢賭上的。
於是當五皇子當朝割發,沒人敢駁回拒婚的話,連楊功也隻能吹胡子瞪眼,在皇子性命和自家臉麵之間,忍下了這口氣。
四月,無數傳說拉開序幕,五皇子拒婚了,宣恩侯爺也該北上了。
這日,容巍捏著出使教旨走出城門時,沿途冷清到可怕,別說送的人了,守城的侍衛見著他,當麵感恩戴德,轉過身就能翻白眼。
“去了就回不來咯。”侍衛們在他身後關上城門,半戲謔半可憐的歎。
轟隆,熱鬧戛然而止,容巍回望了眼緊閉的城門,再看看身上紫袍金帶的侯服,在荒郊野外尤其格格不入。
名正才言順。他是作為宣恩侯出使的,但西周百姓都在背地笑,這宣恩侯不是封號,是諡號。
隻有死人有諡號。是啊,孤身一人,他在西周的記憶裏,出了這門就是死人了。
容巍將寬大富麗的侯服脫下來,隨手扔到路邊,背上一摞行禮,手中一柄長刀,坐下一匹老馬,就是他去那龍潭虎穴所有的傍身之物了。
盛京城外,山海無涯,刀客行在天與地的交接處,沉默,又煢煢,夕陽將黑色的剪影拉長,再拉長。
灞橋。這是北上的第一關,也是出京的最後一關。
過了灞橋,就進入隴西,駝鈴聲聲大漠孤煙,進入灞橋,就來到中原,人聲鼎沸繁華如織,灞上遍植柳樹,正是四月如碧,故西周有言,送人不過灞橋柳。
刀客來到灞橋,已經是辰時末了,他遠遠的就見得柳樹下一張竹席,一壺酒,一個少年,同樣沉默,又煢煢。
他走過去,下馬,看著頭發如黑緞簾子飄在肩上的少年,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少年從竹席上取過酒壺,斟了兩杯酒,一杯遞給他,一杯還沒說什麼,自己就咕咚咕咚灌了。
容巍回過神來,要拜:“見過賢王……”
“我早就不是賢王了,你也不是東周的大逆了,何況……”趙熙徹一把拉起他,輕道,“何況,今日來送你的也不是天家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