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來了位貴客。
酆都北陰大帝把著手迎進來的。
“您瞧瞧,十八層陰曹您隨便選地住,閑了可以去黃泉河泛舟,或者去奈何橋找孟婆嘮嗑,十殿王那邊也備了接風宴,晚些您與本帝一塊去。”
酆都北陰大帝,這位冥司之主,對貴客拱拱手,滿麵平易親和。
“不必了,我想挑個安靜地住,勞您安排。”貴客也拱拱手,笑意蒼白又溫柔。
從此酆都多了一則傳說。
一個得酆都大帝特赦,沒有喝孟婆湯的亡人。
他很安靜,話不多,總是淡淡的笑著,清臒的身影立在奈何橋邊,看被黑白無常引進來的新人,來來往往的,熙熙攘攘。
“您在找從前認識的人麼?”無常問他。
“怕她來。”他輕道。
簡單的三個字,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守望在奈何橋邊,怕她來,就算酆都無歲月,他也重複了無數遍,怕她來。
人間有春夏秋冬,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酆都隻有永夜的黑暗和冰冷,還有他。
他近乎固執的立在奈何橋邊,立成了比傳說還要永遠的存在,十八層陰曹的眾生都認識了他,說起他時,會帶了不理解和不懂得。
黃泉碧落兩茫茫,何必呢。
一道黃泉河,陰陽永隔,早就不是此間人了。
有無常向酆都大帝稟報,說不能如此放任,活人有活人的規矩,亡人也有亡人的規矩,投胎轉世判生前,怎麼能隨心所欲。
“由他去。”酆都大帝不以為然。
“就算他是人間帝王,那也不是特例的理由。功過入土都成空,到了酆都,皇帝和凡人都該一樣。”無常們忿忿。
酆都大帝搖頭:“一劫罷了。”
無常們還是不滿:“聽說他人間的名字叫蕭億,被陽世之人罵作昏君,這可是要下……”
“不,他不會屬於這裏。”酆都大帝看向無盡的夜空,西天極樂,彼岸如幻,他笑了,“光和救贖麼,會有人帶來的。”
於是酆都眾生再沒碎嘴了,酆都大帝裝眼瞎,他們也就裝眼瞎。
奈何橋邊,那道身影還是立著,對所有的勸解和質疑,蒼白又溫柔的笑,一如某些記憶裏的從前。
有時他會要了糖,攥在手裏,說是萬一她來了,怕她哭,要變個戲法,變出糖哄哄。
有時他會要了龍袍,有些可笑的在酆都穿上陽世的衣服,說是萬一她來了,怕她不認得,要著故衣。
有時他也會寫東西,寫出了一本冊子,都是舊事,說是萬一她來了,喝了孟婆湯,怕她不記事,要看著冊子想起來。
最後的最後,他又會將糖,龍袍,和冊子都扔了,說,她不來,不來最好。
……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酆都沒有日月,冥司沒有春秋。
人間滄海桑田,興衰榮辱,故人兩朝如夢煙雲中。
黃泉永夜如一,亙古如常,他煢煢望斷生死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