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續魂(2 / 3)

仿佛時間倒退,歲月重回。

回到很久以前的太古。

處於最底端的弱小者,以巫術,以祭祀,向上禱告,向上祈求,於是神君走下雲端,走進淤壤……所有的巫術祭祀都是有毒的謊言,都是弱小折用一些眼淚,一些無用的感情與可憐,以求神君庇佑的欺騙。[1]

“就因為你們……因為你們這些弱小自私自利又可悲的螻蟻,他拋棄了我們!”

到底是誰曾與他一同跋涉在黑暗的時間?到底是誰與他並肩?

牧狄清俊的臉上滿是怨毒和扭曲:“你們不如讓他去死!不如忘恩負義得幹脆徹底!何必給他看一點可笑可悲的希望?何必給他看一點永不可能實現的水月鏡花?……惺惺作態!”

葉暗雪痛苦地閉上眼。

他忽然變得蒼老了。

蒼老得過分,和先前飛劍斬蛟龍的樣子判若兩人。

他終於明白了。

明白神君為什麼沒有在朝城安眠……既然他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哪怕與世為敵,也要護神君安好,那麼神君又怎麼可能忍心看他們為了自己步步維艱?

愛他的,比恨他的,更能逼他死去。

從來就沒有什麼逃離。

神君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死期。

業障難消,他就自行遠去,一如當年獨自前往北辰山,一如燭南乘舟遠離人煙……隻是這一次,他走得更遠了,遠到人間從此再也觸碰不到他的容顏。

太乙攔截反叛的三十六島,從此還是第一仙門。巫族打破,從此不再受困南疆瘴地。師巫洛奪回屬於自己的氣運,從此不必再限天外天。空桑的威脅暴露,牧天索的秘密將呈現世人眼前,隻要仙門攜手,人間就將擁有自己的日月星辰……

從來就沒有什麼私奔也沒有什麼逃離。

天涯海角,山河廣漠。

他永遠走不出去。

困住他的,不是仇恨,不是過往,是這個世界,不夠好,也不夠壞。

憎恨啊,怨懟啊!

牧狄一把丟開葉暗雪,展開雙臂在大雨中放聲大笑。

他為什麼要相信仙門能複活神君?

他為什麼也要愚蠢到這種地步?

現在恩情也好,怨懟也罷,都已經成為煙灰……就算三十六島的妖族吞食再多人類,報再多同族被屠殺的仇,除了順從天性的暴戾外,還剩下多少意義?它們要去質問的神君已經死了,而它們還沒得到想要的答案……

無論那個答案會帶來徹底的決裂還是什麼,都不得而知了。

這樣也好。

愛恨都過去了,它們再也無需克製本性,再也無需躊躇不絕,再也無需遲疑徘徊。隻需要弱肉強食的廝殺!

多幹脆啊,多利落啊!

可為什麼笑著笑著,忽然滿麵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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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澆滅了祭壇上的餘火,風鳥的碎骨殘灰被雨水衝刷著,順著黑石祭壇的暗紋向下流淌。巫族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呆呆地站在大雨裏,臉上繪畫圖騰的油彩被大雨衝刷得模糊了。

南疆離南辰最近,陰冷潮濕,穢氣易生,是最易受大荒複蘇影響的地帶。荒厄洶湧時,其餘洲池尚且隻是受瘴潮所逼,南疆卻是直接有過半古林被滔天黑霧淹沒。此次此刻,高過林端的黑瘴浪潮已經退去。

隻餘下些許薄暗在林間似雲似霧地飄蕩。

比最好的昭月還要明媚清爽。

玄武岩祭壇周圍,高木上盤繞的藤蘿掛著常開不敗的暗銅鈴鐺花,無風自動,叮叮當當,空靈浩渺地響了起來。

銅鈴聲響,昭告冥冥中的庇佑。

可他們不想要這份庇佑。

黑潮退了,南疆安寧了,困鎖南疆的限製也沒有了,從此巫族的年輕人不需要再躲在蕨葉棚蓋下,靠烏木上的並蒂花釀酒取暖,一切都好起來了……可他們的魂魄也沒有了。招魂幡跌落在泥水裏,沒有回來的隻是神君,可人人都變成了行屍走肉。

巫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步一步,從祭壇上走下。

族中的年輕人滿懷期翼,滿懷哀求地看他,可他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什麼都注意不了了……祭壇的陣紋已經斷了。他是族裏的大巫,是除了西去湧洲的巫羅外最熟悉祭壇陣法的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