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人間煙火,魂兮歸來(1 / 3)

本該處於晚夢中的鱬城忽然醒了。

一尾皆一尾的赤鱬從簷牆下, 從覆瓦下,從垂獸座下遊出。數以億萬計的魚聚集在一起,赤鱗與展尾如銅甲, 如展旌, 如桃花,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輝。光輝彙流在一起,如大火,如赤潮,如群星。

“……赤虹。”

當初的小豆丁,如今的新城祝踩著木屐奔過城祝司的伏水回廊, 奔向廣湖正中心的圜壇。

她仰起頭, 瞳孔被接連天地的赤鱬洪流照亮。

“《般紹經》說的是真的, 神鱬真的是蒼天降下的赤虹……”

那是鱬城流傳許久的天地說, 說太古時期,鱬城人的先祖被瘴霧驅逐流浪在大地上, 悲苦之下便向上天祈禱。於是從雲中降下一道赤虹, 赤虹落地化為了赤鱬, 從此群魚驅逐瘴霧,人與魚相依相靠而生, 建起了名為“鱬”的城。

“不是蒼天。”

有人回答,聲音溫和,一如曾經在學堂中教導孩子們詩書記傳。

小城祝猛地回過頭。

清俊秀氣的舟子顏身形虛幻, 出現在神鱬群聚的霞光中, 深紅的祝衣翻卷飛舞。他走近小城祝,輕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低聲道:“是仇仙長, 是神君。”

降下赤虹的, 庇佑鱬城的,不是蒼天。

是神君。

那一年,鱬城的先輩被困瘴霧中,黑暗湧來,無處逃生。他們的哭聲被風攜裹,傳到了雲中。於是在雲中小眠的白衣神君睜開了眼,挽了一縷霞光,讓它落向人間……舟子顏越過小城祝,登上圜壇。

他在死後,偏執散去,迷霧散去,終於知曉一切,也終於知曉自己當初是多麼可笑可悲,狼心狗肺。

白衣成血的神君走在他賜予霞光卻對他滿懷殺意的城中,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是否也曾覺得寒透骨髓?是否也曾覺得疲憊?

……我有一把劍。

……想祭祀蒼天,就來找我借劍。

可怎麼就還願對鱬城垂眼悲憐?是因為請他離開的鱬魚?還是因為夜市上送他緋砂的老阿嬤?

羞愧啊。

舟子顏在圜壇跪下,朝大荒伏下身,九叩九拜。

子顏無顏,鱬城無顏。

曾一人支撐整座鱬城百年的山海城祝起身,展開手臂,燃成一點借命與神的火焰。

朝城丹華樹底,石台上,停止呼吸的紅衣少年,眼角忽然燃起了火焰。

師巫洛以緋砂為他點上的命鱗前所未有地明豔。

“魂兮歸兮!厚土瘴迷,其唯止歇!”

“魂兮歸兮!高天無極,其唯止歇!

……”

遊魚歸水的祝歌穿過茫茫水霧,回蕩在整座城池上空。

慶幸那一日,年邁的胡嬤嬤出於愧疚也出於未泯的善心,偷偷給行走在冷雨中的紅衣神君送去一盅鱗砂。慶幸有人執筆,為神君點了一枚命鱗。慶幸他們還有機會挽回,還有機會贖罪。

“魂兮歸兮!彼將不離!”

火光照亮鱬城城民的臉龐。

他們被赤鱬的歌聲喚醒。

再無那樣焦急的歌聲,也再無那樣迫切的催促。金屬質的鱗片如百萬鐵弦齊撥,如百萬銅鍾同響,如百萬先人一起召喚。是父親,是娘親,是長兄,是阿姐,是所有已故的親朋在呼喚。

呼喚整座鱬城的人與它們一起點燃天地,一起驅逐黑暗。

一起燃一盞續命引魂的燈。

南疆,祭壇。

陣紋重連,鳳火重燃。

…………………………

血海中升起濃墨般的光柱,光柱邊沿蒙著不詳的暗紅。

原本異象萬千,燈火縹緲的天外天已經變了一副模樣,層疊錯落的宮闕百不存一,彩雲霞光盡數被血染紅。到處都是戰火,到處都是屍骸,到處都是兵戈,天神的住所成了最恐怖的森羅。

赤帝古禹向後倒退出上千裏。

雲海被祂撞出一片行將破碎的溝壑,所過之處所有神宮靈殿全都如土瓦破碎。祂由紫電凝成的長/槍行將碎裂。

光柱轟然破碎,濃墨肆意狂暴地席卷整片雲海。

刹那間,好似千萬道悶雷同時炸開,炸得無數天神耳邊隆隆一片。不是悶雷,是成千上萬重漢白玉天階連同階上的門闕一起崩塌的聲音。來不及逃走的天神被一同碾壓成齏粉,逃走的天神退到天階的盡頭,看著走出煙塵的男子,驚駭欲死。

黑衣泅血,緋刀低斜。

他視自己的傷勢如無物,唯獨在發帶斷裂時,伸出了手。破碎的黑琢石落進師巫洛蒼白染血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