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廷鸞和王應麟兩人在鄧光薦的點撥下,猛然意識到昏君和明君之辯其實根本沒有意義。唐太宗一直被曆代士人推崇,以為其乃是不世明君,可其還是一個殺兄弑弟,逼自己父母退位的君王。而隋煬帝同樣是弑父殺兄登上帝位的,在做皇子時統兵滅南陳,平定江南叛亂,世人稱其為賢王。且繼位後其主持修建了京杭大運河、長城和東都洛陽城,開拓疆土暢通絲綢之路,三征高句麗,開創科舉。
不過兩人的結局卻是天地之差,李世民名垂青史,被後世崇拜。可楊廣卻成為萬人唾棄的昏君,被當做反麵典型批了一千多年。而造成兩位都曾是有為的君主巨大差別的皆是因為他們各自所處的環境和國家情況的不同,從而讓他們獲得了不同的評價。
“陛下今日論起此事,是不是……”馬廷鸞忽然想到小皇帝問何為明君,何為昏君,會不會亦有試探他們之意呢?
“難道陛下是在向吾等提出警告?”王應麟聽了略一琢磨言道。
“孔子雲:友,君臣之道也。”鄧光薦言道,“不過孔子仍說過: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亞聖也曾言: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這……”馬、王兩人聽了心都是一緊,這兩句話是諸多廣為流傳的‘儒家教義’,也是趙氏提出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論基礎。意思是:
君臣關係不是與父子一樣的先天的、不可變的天倫,而是朋友關係一樣,後天的、可變的、可選擇的。君臣不相戴也,則可已;不悅,可去也;不義而加諸已,弗受也。臣對君可以自由決定去留,決定的標準是,君主的行為是否“義”,臣下對君主的行為是否“悅”,故而雙方都要努力禮敬、忠信才能維持這種誌同道合基礎上的合作,合則來,不合則去,這是非常完美的朋友關係。
而君主管理、使用臣下要有規矩,就是遵照禮法的原則,那麼,臣子為君主做事就要講忠誠。孟子不像孔夫子那麼含蓄,直接說出了反之該如何,如果君主把臣下看做手足一樣愛惜,則臣子把君主當做身體和心髒一樣保護;如果君主把臣下當做犬馬一樣的玩物、工具,那麼臣子把君主當做普通人;如果君主把臣下當做草芥一樣無視,那麼,臣子就把君主當敵人、盜匪。
大家都明白這是儒家為臣者的原則,也就是權力和責任的統一,而孔孟絕不想慣著君主肆無忌憚的毛病。但反之亦然,你多君王不忠,君自然也會將你拋棄。可秦漢之後被打折了脊梁骨的所謂“儒生”們依據法家、黃老的觀念重新塑造的極權主義敘事,將這種‘朋友’之道變成了君臣父子,甚至主子奴仆的關係。不過說到底皇帝們喜歡的是什麼?說白了當然是奴才。當下他們若是仍然堅持,很可能就會被統治者拋棄,另選他人,想到此兩人更覺心情沉重。
“陛下十分清楚士人們仍是朝堂上治理國家的中流砥柱,而當下大宋危如累卵,隻憑借文臣和士人是難以擊敗韃虜,恢複江山的。”鄧光薦言道。
“陛下仍要堅持軍改,實施文武同階之策?”馬廷鸞言道。
“嗯,陛下常言文武就如同朝廷的兩條腿,而現在的朝廷就如同一個跛腳的巨人想跑也跑不動,更跟不上形勢的發展,因而必須做出改動。”鄧光薦點點頭道。
自軍改之事上了堂議之後,便在朝野上引發極大的震動,文臣們雖然不是一邊倒的反對,但也暗流洶湧。而這些從內陸歸朝的官員和士人身不由己的卷入其中,不過他們缺乏對朝廷現狀的了解,自然傾向於維持揚文抑武的舊有國策,且在不適當的場合大舉宣揚,從而引起不小的麻煩。
小皇帝獲知後當然是不高興,但是這些人是自己請來當典型的,公然指責他們自然不合本意。於是安排鄧光薦領著他們打著考察地方情況的名義離開府城,暫時脫離這個輿論漩渦,希望他們能從中悟到自己的苦心。而鄧光薦作為帝師,小皇帝權力核心圈的人物,自然不會旁觀,在途中對他們百般開導,做正麵的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