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已到了寒露, 天氣還是熱得嚇人。
碼頭邊的漕幫漢子穿著短褂,熱火朝天搬貨物, 一箱接著一箱,生意比往年更好。他們滿臉通紅淌著熱汗,有光膀子的,還有直接脫了上衣係在腰間,一顆顆黑烏烏的腦袋從岸邊移動到船上,再從船上回到岸邊。
距離碼頭不到一公裏,有一件青瓦白牆的大屋,是個最近一個月內建成的,速度之快震驚整個江南。
任何不經允許的人走到門口, 便有強壯高大的漢子上前阻止,他們腰間掛著刺刀,讓人望而生畏。
走進去後, 裏麵的布置非常簡樸, 甚至稱得上是寒酸。但是,左右整齊兩排漢子手持刺刀畢恭畢敬站著, 就是最大的裝飾, 亦是最大的威懾。
堂屋很大, 長方形的桌子幾乎占據房間一半大。此時,這裏正在開會,包括漕幫諸位正副堂主,江南商會的人, 以及,永安郡主。
杜平毫無疑問坐在主位,可她並沒有說話,隻是靜靜聽著其他人發言。
“水運的價格不能再降低了, 漕幫還要養這麼多人。”丁堂主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說話時,忍不住向主位瞥去,他實在納悶,這郡主咋就像白玉雕的一樣?怎麼都不會流汗?他趕緊把飄遠的心思拉回來,繼續道,“這生意愛做不做,要是嫌貴,大不了你們走陸路。”
以前漕幫最和氣最會做生意的就是衛海,等他一死,其他大老爺們都擺出沒得談的態度,讓江南商會很是憋屈。
歐陽副會長站起來,麵朝正座,手指點著丁堂主皺眉:“郡主,你聽聽,這像話嗎?”
“找郡主也沒用。”丁堂主雙手抱胸,哼一聲,“總不能為了賣郡主麵子而讓兄弟們餓肚子。”
陳千瑜開口道:“丁堂主,我們就是賣著郡主麵子,這段時間才多給這些訂單,薄利多銷的道理你一定懂,明明可以雙贏,何必吵得兩敗俱傷。”
“你這個女人最陰險,我不和你說話。”丁堂主一屁股坐下,背過臉。
數年前,陳千瑜那時看著臉更嫩,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
剛剛繼任的女家主,滿江南都想咬上一口肥肉。這女人笑眯眯和他說,現在手上的金銀流轉不過來,這回想拿糧食來抵一年下來的運費,左口一個叔叔,右口一個大哥,他就昏頭同意了。那時候想,糧食算是硬通貨,不僅不吃虧,還占點小便宜。
哪曉得,這年秋收一過,天下都是大豐收,陳家之前已經把糧都清空了,正常價格賣出賺個飽,等他出手的時候,市麵上的糧價不知怎的越來越低,狠狠虧一筆。
從此以後,他再不敢去討陳家的便宜,但是,心裏也把陳千瑜給記上了。
陳千瑜微微一笑:“丁堂主這麼說,可就傷感情了。”
杜平看他們一邊專使軟刀子,另一邊又死咬著,再談下去也是浪費時間,終於開口:“漕幫可以降低價格。”
此言一出,丁堂主跳起來:“郡主!這事你不能做主。”
杜平不理他,繼續往下說:“漕幫的定價可以由貨運數量來決定,運的東西多,價格就低,東西少,價格就高。”頓了頓,她笑道,“當然,你們可以一直用低價,隻要和漕幫簽訂長期契約,但是,一旦發現你們用了其他水運渠道,那就要交總貨運價值的一半數額作為罰金,如何?”
此言一出,滿堂安靜。
韓老是江南商會的會長,頭發都花白了,他頭一個開口說話:“郡主,你這心就偏了,別忘記你也算是各大商戶的大股東,若是賠本,你也會跟著吃虧。”
漕幫好些都是粗人出身,聽得似懂非懂,但看對方的反應知道這話說得對他們有利,丁堂主忍不住扳手指算賬,發現算不出來便殷切望去,等待下言。
杜平笑笑,剛要開口,隻聽有人敲門,三下連續,後麵又跟著重重兩下間斷,代表是急事,便道:“進來。”
“郡主!大事不好!”侍從滿頭大汗,“張天剛出城門,就遇上紅花教從水路繞過來,被劫走啦!死了好多人!章知府正在發怒!”
杜平猛然起身,身後的椅子都翻倒在地。
“散會。”她扔下兩個字就快步走出,她的速度很快,侍從在後麵緊緊跟隨,一邊疾走一邊交代消息,“紅花教截了人還不肯散去,南門和西門那邊有不少人在圍攻,城裏壓力很大。”
杜平並不說話也不搭腔,但每句話都聽在耳朵裏,越聽臉色越差,她走至大門時,已經有人備好駿馬。她二話不說,利落地翻身上馬,駕馬疾行,出來得慢一點隻來得及瞥到遠去的背影。
城中已出現亂象。
家家戶戶大門緊閉,連窗戶都關得死死,有點家底子的還有簾子遮住外麵不軌視線,窮困些的人家,直接將大樁家具堵在門窗後,不欲讓人推開。
路上有官兵行走,個個肩上手上都帶著武器,有隊伍整齊地朝西門南門行進支援,也有一些零散官兵,四處遊走看有沒有落單的百姓和店鋪,打著搜查的名義中飽私囊。
杜平一路疾馳,目的地很明確,直達留守司。
她將韁繩隨手一扔,往裏走去竟發現衙門裏空空蕩蕩,留守在內的隻剩三人,一個打瞌睡,剩下兩個玩骰子賭錢。睡覺的那個睡得正熟,又打呼又流口水,絲毫沒被吵醒的跡象。
賭錢的兩個倒是聞聲抬頭,看見來人後明顯眼睛一亮,高個子整整衣領,裝腔作勢:“報上名來,這裏不是能亂闖的地方。”
杜平開口問:“其他人呢?都去西門和南門了?”
高個官兵被忽視了,不怎麼高興地皺起眉頭,矮個的偷笑,樂得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