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如今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氛圍, 朝中無人主事,隻能右相梁沂領著六部尚書幾人暫領朝綱, 然而即便他們兢兢業業,畢竟身份所限,能處理的也並不是全部政務。
不得已,一行人隻能整理出必須要有皇帝批示才能下發的折子,每天往明德帝的寢宮跑,給龍榻上的帝王念誦完畢,再提出自己構想的意見,等著一國之君點頭還是搖頭。
這樣的舉措,不要說梁沂等人勞心勞力苦不堪言,就連明德帝這個隻用點頭搖頭的人都受不了。
中卒是大症候,向來就沒有人中卒之後還能恢複如常的,更何況明德帝身為一國之君,在無儲君可以監國理事的前提下,他想靜養,完全就是癡人說夢。
即便是大臣們已經盡量精簡了需要他點頭的政事數量,但治國無小事,再是精簡, 每日抱到他寢宮的奏折也依然是厚厚的一摞。
這些折子, 光是每個都念給他聽一遍,就足以聽的人昏昏欲睡。
這還算好的。
若是梁沂等人提出的見解能戳中帝王的心思還好, 不過是點個頭, 就自然會有中書令在一旁奮筆疾書,在折子上依照帝王口吻寫下批複,但若是梁沂等人的意見和明德帝相左,那才是雪上加霜。
如今明德帝雖然經過了太醫們精心醫治, 但畢竟中卒,半邊身子,包括半張臉都是木的,說話也含糊不清的厲害,而且越是心急吐字就越不清晰,甚至一不留神還會淌下一掛口水,不得不停了事務等著一旁伺候的人提著小心上前擦拭。
狼狽而又醜陋。
明德帝心中不是不急躁,然而身體卻不是他急躁就能好起來的,而且太醫複診總不忘叮嚀要靜養,可光是這每日用在處理政務上的時間就要兩三個時辰,靜養個屁!
明德帝不好受,梁沂等人更不好受。
若是有其他辦法,他們也不想天天來看病弱帝王的臉色,明德帝臥病,脾氣也愈發陰晴不定,再是小心謹慎,也總難免會有提出的建議和帝王心思相左的時候,每到此時,就總會迎來明德帝像要吃人似的眼光,也就短短幾日,包括梁沂在內的這些人裏,就已經找不出個沒有挨過帝王咒罵的大臣了。
若是長久以往,梁沂覺得他們這些人未必還能撐到告老還鄉的時候。
所以他們都將目光牢牢的鎖死在了郡王府上麵。
雖然是叫潯陽郡王府,但如今住在裏麵的,除了潯陽郡王本人,還有一位二殿下啊!
陸嵐華當年是稚齡受封太子,十二歲就入住了東宮,根本沒有經曆過其他皇子會有的到年齡之後出宮開府這個步驟,所以京城之中也就根本沒有他的府邸,一朝蒙冤被貶去皇陵,東宮更是換了主子,如今雖然沉冤得雪,但既然聖上還沒有一紙明文讓他複位,他就依然隻是二殿下,而不是太子。
不是太子,又豈能肖想東宮?
反正他還要養傷,救人救到底,沒地方落腳的陸嵐華幹脆賴在郡王府不走了。
不得不說,新修的郡王府確實是好景致,就算是如今冬盡春未來的蕭瑟時節,府中也一樣有景可看,陸嵐華住得樂不思蜀,隻苦了那些想要遊說他早日複位的朝臣。
領兵清君側的可是郡王本人,他雖然出手救了二殿下,但誰知道他心中有沒有想取而代之的想法,如今他們這些臣子,想要勸二殿下盡早接手朝政卻隻能登郡王府的門?二殿下不慌,他們慌啊!
可慌歸慌,來還是得來。
沒見就連右相大人和六部尚書等人都每天被皇上罵得灰頭土臉?甚至其中年紀最大的工部尚書都開始或多或少的向外透露自己想要高老還鄉的意思了。
何況本來國無儲君不寧,加上中卒這種病症自古以來也沒幾個能恢複如初的,還等什麼?早早請二殿下歸位才是正經事!
於是原本門庭寥落的郡王府一夕之間成了人來人往的熱鬧之地,光是門外停著的車馬都排出一條街,關鍵是這些人上門還都鬼鬼祟祟的,生怕跟郡王本人走個對臉。
陸嵐華為人是性情溫和,可再是溫和,如今他也仍在養傷期間,朝臣們不少人都打著探病的幌子跑來遊說,一待就是大半天,話裏話外都是朝中無人主事,陸嵐華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聽不出來。
對此,陸嵐華心裏也是沒脾氣——早在那一場金殿夜審之後沒過多久他就已經給父皇寫過密折了,怎麼到現在父皇還是死咬著不肯點頭?
折騰大臣們不說,也折騰他自己啊。
哦,連捎帶著連他想躲個清淨都沒地方躲……
他還是個病號呢,要不要這麼殘忍?
就像現在,看著戳在他房間裏動也不動的這幾個大臣,陸嵐華就隻想扶額。
“也罷,父皇臥病,我身為人子,也確實是該探望一番。”
一句出口,眼見幾人目光驟然發亮,陸嵐華隻微微頷首:“明日,我會進宮麵聖。”
前來蹲點的大臣們長出口氣,出了郡王府,來不及歸家就各自將這一好消息馬不停蹄的散了出去。
——苦日子總算要過完了。
此時他們還不知道,這位昔日的太子殿下可是完全沒打算按他們的劇本走。
陸嵐華第二日果然如約入宮,與明德帝兩人不知關起門來說了些什麼,隻是一談就是一個多時辰,朝臣們抓心撓肝恨不得去聽壁腳,好容易等到兩人談完,陸嵐華卻又施施然的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