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謝琦的心跳仿佛停住了一般。
然而他用了最大的克製保持麵上神色不動,僅僅是手上微微停頓彷如思考,下一刻便繼續夾了一筷子山藥,淡淡問:“怎麼?”
崔夫人像是一直仔細盯著他。
“沒什麼,”她笑了笑後又道:“隻是蘇先生托我來問你,小姑娘這次小測終於有進步,想要親自來謝謝你之前替她補習,但你現在住在開陽宗不大方便,就問到我這裏來了。”
“……再過幾日便是你的生辰,她說要送你禮物,你願意嗎?”
原來,已經要到他的生辰了。
謝琦緩慢眨了眨眼睛,已經快到冬天,距離參觀日,應是過去一個多月了。
原來,他們已經分開一個多月了。
“沒什麼願不願意的,”他淡淡道:“全憑母親做主。”
崔夫人似乎又笑了一下,抬手給他夾了一筷子他沒動過的青菜,溫和道:“別挑食。”
“……謝琦就是脾氣太硬了,人家小姑娘這樣巴巴地來找他,明顯就是喜歡他嘛……”
謝琦順從地吃了口青菜,又咽了些米飯,他沒有回崔夫人看似自言自語的絮叨。
他的心在飄,像是飛進了一團柔軟的雲,又像是被懸吊在萬裏高空隨風擺蕩,不知何時才能落到實處。
“……算了,畢竟是蘇先生看重的學生,還是給蘇先生一個麵子好了。”對麵的女人依舊在講話,“不過你這段日子每天悶在屋裏寫經卷,我看著都覺得憋得慌,正好讓她來給你解解悶,便算是生辰日要好好放鬆一下。”
謝琦依舊在慢條斯理地咀嚼,他垂著眼睛,卻沒覺察出口中究竟是什麼滋味。
崔夫人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你真不喜歡她?”
少年咽下口中的飯菜,把碗筷擱回桌上,聲線低沉又冷淡。
“我不喜歡她。”
崔夫人點點頭,示意下仆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又隨意道:“那便讓她來看看你吧。”
謝琦的心飄飄蕩蕩地落回到地麵,微微振動,發出了另外一個不曾說出口的聲音。
——我愛她。
【這裏還是這麼安靜。】千帆在屠蘇蘇腦海裏的聲音很放鬆。
經過一個月高強度的訓練,它和屠蘇蘇的配合更加緊密了,血契已解,又有謝空明和蘇不惑的指導加持,屠蘇蘇的武技水平幾乎步入了修行者的行列。
【你還是少出聲吧。】屠蘇蘇卻在告誡它:【說不準崔夫人如今更加厲害,萬一察覺到你的存在,就是功虧一簣了。】
聞言,千帆便閉上了嘴,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是屠蘇蘇更加穩重地讓它不要飄。
而它竟然莫名產生了一種類似於女兒長大了的欣慰和酸楚。
開陽宗的人更少了,屠蘇蘇提著食盒,順著宗主夫人給出的指示慢慢走在山道上。
若說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
這大概還是自她來到學館以後,第一次隔了這麼長時間沒有見過小謝一麵。
她現在能讀懂那句“當時隻道是尋常”了。
剛剛來學館的屠蘇蘇,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學績為何是倒數第一,怎麼可能會預料到往後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暮色西沉,她隱隱望見了不遠處的林中小築,卻突然產生了一些害怕。
或許此之謂,近鄉情怯。
她和小謝的最後一麵,還是對方當著崔夫人的麵說她太笨,說他們關係不好。
當時對方麵上的神色實在冰冷,她不大樂意回想。
小謝應該不至於……一個多月就感情淡了吧。
不過也沒關係,她又安慰自己,他們如今有更重要的事做,哪怕對方待她稍顯冷淡也無妨。
她隻是想來看看他。
畢竟一旦她進入主玉塔,不拿到陰陽牌應該是出不來的,又或者,她在裏頭失敗了,便會一直睡在裏麵。
這麼亂糟糟地想著,屠蘇蘇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房門前。
隻是她躊躇片刻,有些不敢敲門。
真奇怪,她何時變得這般膽小了?
然而正當她猶豫著鼓起勇氣想要開門的時候,房門突然從裏邊被打開了。
猝不及防,她看見了一個多月未見的小謝。
他照舊坐在輪椅裏,看著倒是沒有之前那麼瘦削的病氣了,一身素色軟袍,依舊是麵白如雪,黑漆漆的瞳仁此刻正望著她,漂亮的眉毛微微皺起。
“既是到了門外,為何不敲門?”
屠蘇蘇回過神,下意識道:“有點怕……”
小謝眉頭一鬆,似乎輕輕冷笑了一聲。
他撤開點位置,搖著輪椅轉過身往屋內走,便留出了讓屠蘇蘇入內的餘裕。
“進來。”
少年的聲線維持著冷淡低沉,這樣的小謝,似乎又回到了他們剛剛重逢的時候,以至於讓屠蘇蘇產生了一些大概叫作懷念的情緒。
好像隻要小謝一開口,那種模糊又朦朧的緊張恐懼便被化開了,她心裏隻有滿溢的思戀。
是的,這一個多月,她每天拚了命地練習,腦子裏很多時候都在想他。
她提著食盒走進兩步舉目四顧,仔細看小謝在開陽宗的住處。
和他之前的房間沒甚不同,窗明幾淨,缺乏人氣。
不過她的視線落在窗前案上成摞的經卷和謄寫佛經後,心弦便被輕輕撥弄了一下似的。
或許,小謝在寫著這些東西的時候也和她一樣,是想著她的吧。
“傻站在那做什麼?”
屠蘇蘇轉頭臉,看見小謝已經在一張小桌邊坐定,那小桌上擺了些飯菜,他身旁還有一張椅子。
她快步走過去,把食盒擱在了小桌上。
小謝的眸光微不可查地跟著那食盒漂移了一下。
見他這樣,屠蘇蘇有些想笑,然而又想到他們從前的約定,心尖頓覺酸酸軟軟酥酥麻麻,如同浸過一層溫水。
“現在要看麼?”她沒說這裏邊是什麼,小謝也沒有問。
他們都知道裏邊是什麼。
然而小謝拒絕了她的提議,隻說先吃飯,“不急,”他垂了眼睛搖頭:“吃完飯再看就好。”
屠蘇蘇克製著輕輕吸口氣,把碗筷擺好。
她這麼一看,才發現有道菜很熟悉。
“清燉獅子頭?”屠蘇蘇十分自然地把整塊獅子頭夾開,又舀了些到自己碗中。
“你要麼?”她問向身側的小謝。
那道菜盛在大一些的瓷盅裏,在桌上擺得有點遠,小謝要吃的話,有些費力。
小謝似乎抬眼看了看她,又說了一句“多謝”,屠蘇蘇這便拿起他的碗來,也替他盛了一碗。
隻是等她舉著勺子把一小塊送入口中,立刻下意識失望道:“沒胖子做的好吃。”
身邊人似乎輕輕笑了起來。
“這隻是廚房做的。”潛台詞很清晰,自然比不得胖子的手藝。
他這一笑,屠蘇蘇的本性便被激發起來,又不自覺喃喃道:“也沒個有點辣味的菜……”
小謝應她:“你回去不就又能吃著了。”
這話完,他們卻是又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