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上麼?】千帆問。
【上吧。】屠蘇蘇雖是嘴上說了,可她腳步卻有些猶豫,不過就在她猶豫的這一會功夫,那距離她最近的兩級台階竟然顏色又漸漸變淺了,仿若是在慢慢化為虛無。
她腦子一熱,登時覺得再不上就為時晚矣,當先踏了一腳,順著踩上了第一級台階。
變故陡生。
原本看起來十分正常的青玉地磚突然開始嘩啦啦接連陷落。
【快往上!】
屠蘇蘇幾乎是下意識聽著千帆的號令飛快順著金光台階向上越去,然而她跑的是夠快,那台階凝成形狀卻還需要時間。
她不得不在原地等候,愣是望著剛剛自己腳下站著的地麵在一片崩塌聲中消失殆盡。
如今便隻剩下這一根不知盡頭的長柱貫通整座高塔,而她站立在三尺寬的金光台階之上,下麵隻有黑黝黝的深淵。
屠蘇蘇掃了一眼就沒敢再往下看,她覺得手臂發麻,腿上也有點軟,隻得閉上雙目深呼吸了兩三次。
【你說我們這到底算是踩中了陷阱,還是走對了?】千帆大概也有些被這驚變嚇到,默了數秒後才重新開口,隻是這語氣不知究竟是真玩笑還是苦中作樂。
【不知道。】屠蘇蘇緩了緩,見麵前的金光台階終於延伸到那符咒紅絲網之上,立刻再次運功提步,快速躍了上去。
她屏住呼吸,又十分謹慎地輕輕碰了碰那些紅色的絲線和符咒,卻驚訝地發現這些東西並非實體。
【我得從這穿過去?】
【看著是。】
不知這層紅絲符咒網背後又會有什麼等著她,但眼下剩餘的台階也開始顏色減淡,她狠下心,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猛地穿過了這層網。
很難形容具體的感受,好像順著她最先伸進去的手,整個人被一股莫名的吸力牽引,一瞬間如果在水中過了一遭,再睜看眼時,她再次被眼前的情形震撼。
這絕對不是從玉塔外觀上能看到的空間了,甚至膨脹了五六倍還不隻,在這個十足寬廣半圓形空間裏,屠蘇蘇頓覺自己更加渺小。
雖說寬闊,但這裏頭卻不大亮堂,隻因為數不過的光源便隻是那穹形天頂上的光孔,零星投在地上落成一塊三尺見方的光影,而順著她如今身邊的楠木柱向上看,這柱身竟是越來越淺淡,似乎要漸漸融於光中,直通這整最亮的一個正中心光孔。
這同樣不是天光,屠蘇蘇分辨出來,那光孔裏金燦燦的不知道是什麼,隻十分明亮。
台階到了這裏便停住了,屠蘇蘇沒法繼續向上,隻得跳下台階,落到了重新出現的地麵上。
【我覺得我們好像花了這麼長時間,才終於進入正篇。】屠蘇蘇無意識地拍拍裙子,抬頭四處掃了掃。
然而千帆卻沒有應她。
【千帆?】她心裏一慌,卻是很快聽到對方重新答她,千帆的語氣有些凝重:【確實。】
她直覺它的語氣不大對,然而還沒等千帆開口說下一句,她已經感覺到了空氣中細微的變化。
有暗處的嘶啞吼叫。
屠蘇蘇背脊一僵,立刻抽出了腰間長劍。
無需多言,千帆的高感配合開啟,她也睜大眼睛,看見了逐漸出現在視野中的數頭巨型凶獸。
這凶獸,和最開始把他們都嚇住的小石龕裏的雕像一模一樣。
屠蘇蘇記得,它們的名字是無極。
謝空明感受到芥子空間邊緣一陣波動。
他心有感應,卻有些怯於回頭。
對方也沒有急著開口。
大概是也不曉得該如何開口。
可畢竟他是更加年長,也更應該承擔責任的那一個,謝空明到底還是吸口氣轉過身,十分緩慢地抬眼,看見了坐在輪椅上的少年。
少年麵白如雪,眸若點漆,望向他的神情十分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
“你來了……”謝空明頗有些幹澀地開口。
說實話,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剛得知其存在不久的兒子。
他被崔清若關進來的時候從不知道她已有身孕,更不會料到他們的孩子會被她遺棄,而後陰差陽錯被大哥的長子撿回去。
等他聽完整個過程,隻覺得實在滑稽。
更何況,謝琦過得也是不好,不必提這滿身沉苛和一雙病腿,其中有他分離的羽令陰差陽錯落到他身上的緣故,更有他母親的手筆。
而以謝琦的聰明,大概不會不知道。
“我來問些事情。”對方的聲音淡薄如水,明明是與自己相似的五官,明明還是精致漂亮的少年容貌,卻有濃重的風雪掩藏在背後,眸中沉鬱之色並不似同齡人。
謝空明壓了壓喉嚨間的癢意,垂了眼睛不看他,隻低聲道:“你且問吧。”
“崔夫人若是身死,您會有什麼想法麼?”
謝空明聞言一震,飛快抬眸看向謝琦。
“您不用這樣看我,”對方的神色卻是依舊平靜,淡色的唇吐出來的話語並沒有因為謝空明的反應而波動:“或許您會覺得我是想要弑母的怪物,但我也隻是陳述一種極有可能發生的後果。”
年長一些的那位隻覺得渾身發僵,然而更多的,是種陌生的心痛,與男女情愛無關,與崔清若無關,更多的是對麵前少年的愧疚與心疼。
他看得出來,謝琦大概曆經千瘡百孔,才會有如今的平靜坦然。
“我沒有想法……”他啞著嗓子道:“多謝你來問我。”
謝琦大概也並不是真的在意他的反應,隻是淡淡道了一句:“無事。”
兩人間沉默了一刻。
卻是謝空明又低聲問:“你恨她嗎?”
這個她是誰,不言自明。
少年似乎勾起唇輕輕笑了一聲,那意思聽著有些冷嘲的意味,卻不知是對於他問出這麼老套的問題的嘲諷,還是對於這個題目本身的嘲諷。
“恨過,”他的聲音沉了沉:“但我現在隻想趕緊結束這一切。”
謝琦說完,便沒再多言,無聲之間退出了芥子空間。
留下謝空明一人在原地靜默。
然而他很快想起一件事,若羽令在謝琦身上,為何他方才完全沒有察覺到動靜?
羽令不似千帆,已經化出人智,可以在屠蘇蘇的腦子裏蘇醒後依舊保持獨立,甚至在見到他時主動報信。但他身為羽令的血契之主,不可能對羽令的存在毫無察覺。
一種可能,是他們都猜錯了,羽令根本不在謝琦身上。
然而他攥緊拳頭,想到另一種更大的可能性,或許謝琦已經將羽令煉化,而這種煉化程度,甚至直接超越了他與羽令的掌門人血契。
“琦兒,你聽明白了嗎?”
麵前依舊擺著清淡的菜色,謝琦和崔夫人坐在花廳裏,四周是夜月下安寧的流水聲,隻不過對麵的藍裙美婦人眸光閃爍地望著他,讓這場麵多了點難言的沉默和凝滯。
謝琦咽下一口時蔬,頂著對方的目光隨意道:“母親可是在與我商量?”
他這話講的沒多留情麵。雖然口氣冷淡,但乍一聽之下就能明白裏頭潛藏嘲諷和置氣。
到底還是個孩子。
崔清若暗自在心中徹底放下警惕,麵上還是不動聲色,保持著溫和勸慰的模樣:“母親和他們強調過你的身體,正是因此,他們才會想要先將你體內的千帆羽令剝離出來。”
如他所料,她的母親等不及了。
謝琦垂著眼睛,維持那種假裝成熟的孩子氣,淡漠的語氣裏帶著些不明顯的埋怨:“他們說什麼母親就聽什麼?若他們要殺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