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冬漸退,燕地餘寒猶厲,及至驚蟄才略有回暖。庭樹下,半黃青梅翹立枝頭,一場向晚春雨之後,又新結出了好些果實,堪堪壓彎了樹椏。
小福子擔憂地望了眼長身立於梅子樹下發怔的寧鶴,為他披上衣袍,“陛下,這天還涼,您可仔細別凍著。”他又望了眼青梅,對寧鶴道,“這梅子長得倒是好,等來日熟了,奴才就派人摘下去釀酒……宋大人一定……”
小福子話未說完,突然捂住了嘴。
果然,寧鶴在聽到“宋大人”三個字後麵目瞬間變得有些猙獰。
小福子趕緊跪下,扇了自己一巴掌,“哎喲,瞧奴才這嘴,又說錯話了,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算了。”
寧鶴切齒道,“孤才不會再去討好那隻白眼狼!哼,孤對他再好……他都…他都不領情!”
自寒冬以來,宋南裕已向寧鶴遞交了一封又一封的請辭信,不過這些信皆都石沉大海。
寧鶴不準宋南裕走,宋南裕索性就每日告假,從不上朝,也不願再見寧鶴,事事躲著寧鶴,師生二人,明明已經會相擁而吻,卻倏而間又成了兩個陌路人。
寧鶴將宋南裕的辭信,一封不漏的,全部親手燒了。
他蹲坐於地,癡癡凝望跳動的火苗,想不明白為何他與宋南裕會變成這樣。
空蕩的大殿一片死寂,寧鶴緊攥住那些信紙,側耳隻聽到屋外瀟瀟落雨砸在殿簷的聲響。
寧鶴忽而憶起,在兒時,在冷宮,在多少個風雨交加的淒寒長夜,年幼的寧鶴也像如今這般,一個人獨守空殿,而他的先生,卻寡廉鮮恥地與他的父皇芙蓉帳暖……
無數次,幼小的孩子抓住宋南裕的手,苦苦哀求他能留下,可宋南裕就隻是冷冷地拂開寧鶴的手,說他有更重要的大事要做。
“你去找父皇,不過是為了獲得父皇的寵愛,獲得權勢……可先生,權勢對你來說真的就那麼重要嗎?”
真的……比我還重要嗎?
寧鶴含淚質問宋南裕。
宋南裕背對著他,沉默良久,隻回了他兩個字,“重要。”
“那若有一日,待我有了權勢,先生……先生是不是也會像陪伴父皇一樣,常伴在我身邊?”
宋南裕沒有再答,隻離去時的背影略略僵滯了一下。
他還是扔下寧鶴走了,再回來時,已是三日之後……
他……又陪了父皇整整三天。
小寧鶴躲在半掩的房門外,死死瞪著榻上略顯疲憊,昏昏睡去的宋南裕,心底間,悄然藏下了妒忌與仇恨的種子。
時光飛逝,昔日幼小的孩童如今已然君臨天下,在漫長歲月中,他也終於明白了那日宋南裕沒有說出口的答案。
不會。
宋南裕不會和他在一起。
宋南裕寧願辭官退隱,也不願和他在一起。
宋南裕甚至在寧鶴與寧玦之間,選擇了後者。宋南裕可以跟寧鶴的皇叔做盡醜事,卻唯獨不願意接受寧鶴。
更可笑的是,宋南裕居然還問過寧鶴,喜不喜歡他?
他到底哪來的臉能問出這樣的話?
他是不是巴不得寧鶴跟條狗一樣,朝他搖尾乞憐,向他說出愛意,再將那顆心狠狠踩在腳下,碾碎成泥……
對宋南裕的求而不得與經年埋在心底的恨意,在寧鶴的心間升起了熊熊妒火,這心火每日每夜,周而複始,一步步地燒盡蠶食掉他的理智。寧鶴甚至想,宋南裕不是素喜權勢錢財麼,他幹脆就為宋南裕去造一座華麗奢靡的金籠,再將宋南裕鎖進去,隻有這樣,他的先生才會隻屬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