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卓去打聽人了,這幾日喻然的狀子攤隻剩她一個人。
這個攤子實際上就是一張大桌子,上麵蓋了個油布棚,裏外各放一張可供兩人坐的長凳。桌上有筆墨紙硯,還有一個罐子用來收錢。
她出來支攤子的時候都是扮成男裝。因她眉毛長得英氣,眼睛大而有神,儀態大方,談笑自如,寫出來的字剛勁有力,因此也沒人懷疑她的身份。即便知曉她身份的,也不太當回事,畢竟在湯朝女子當官都是常見的事,出來擺攤寫訴狀當訟師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晌午時分,一個眉目清秀的年輕男子過來,向她行禮問好,在她對麵坐下。
喻然覺得此人有些麵熟,但到底在哪裏見過,她也說不上來。於是邊給對方看茶邊問道:“這位郎君愁眉不展,可是有什麼麻煩?”
那郎君道:“在下吳某,是這長樂坊的裏正,有件私事想要問先生,不知先生有無解法。”
來她這個攤子的人,要麼有訴狀遺囑要寫,要麼有契約字據要立,不過最多的是遇到麻煩事,想要谘詢個合理合法的解決辦法的。
喻然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吳裏正請講。”
吳裏正歎了口氣:“近日坊間不知為何傳出一些關於我的傳聞,說我在宴會上對陌生女子動手動腳,品行不端,害我在家中被父母長輩責備,又差點因此丟了公職。可我行得端坐得正,確實未在任何時候做過這樣的事。先生,這可如何是好?”
喻然看眼前這人,長著一副憂國憂民的老實樣子。一個負責調查戶口、課置農桑,催納課稅的官員,平日也管檢查非法,如今碰上自己的事,竟然如此手足無措,真是可歎。
吳裏正見她沒立即回答,以為要先給錢,忙掏出錢袋,往桌上的瓦罐裏放了幾枚銅錢,又向喻然拱拱手:“求先生教我。”
喻然笑了,這老實人真是可愛得緊,答道:“無故散出這些傳聞的人,汙他人之名,乃誹謗也。吳裏正當然應去求官府替你做主,以正名聲。”
吳裏正有些擔心:“求官府做主?那官府會嚴懲傳聞之人嗎?”
喻然點頭道:“會,當然會!不過罰得不重,大約就是個笞刑吧,打他們幾鞭子,讓他們長點教訓,這樣才能恢複你的聲譽!”
吳裏正猶豫了,聲名固然重要,但若那些人因為傳了幾句汙蔑之話就要被打,他又有些不忍:“先生還有其他辦法嗎?”
喻然知道像他這樣老實善良的人,懷有一顆寬宥之心,往往容易任人欺辱。如果這個社會總是讓老實人吃虧,那就太不公平了。
她鼓勵道:“吳裏正是不忍心讓那些傳謠者被懲罰嗎?其實在我看來,這些人就應該吃點教訓,不然他們不知道傳謠的危害。今日害你,明日又會害了他人。你狠心起訴,猶如狠心教子,是行善矣。”
吳裏正想想有道理,點頭道:“先生說得有理,既是如此,我應到公堂訴他們。但我有個難處,不知這消息源頭在何處。要先找到消息的源頭,找到被訴之人,才有可能請官府做主啊。”
喻然道:“那簡單,清洲就這麼大,找消息源頭沒什麼難的。此謠言是從何時開始傳的?傳聞中有沒有誰是受害者?”
吳裏正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就在幾日之前,黎縣丞家有喜事,我受邀參加酒席,回來後第二日便有了傳聞。而且僅是傳聞,至於誰是受害者,誰是見證者,皆無線索……”
喻然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兒,黎縣丞家的喜事,不就是容娘帶她去隔著屏風看吳六郎那一回嗎?
眼前這個吳裏正,難道就是吳六郎?怪不得看著如此眼熟……那日她隻是敷衍了事看了一眼,根本沒注意他長什麼樣,原來竟是他!
等等,他說的什麼“動手動腳,行為不端”之事,不會是她在回絕阿娘時,隨便胡謅的那個理由吧?喻鬆那小子躲在樹後聽到了,以為是吳六郎欺負她,就散播謠言報複吳六郎!
所以這個謠言裏,沒有受害者姓名,因為喻鬆還沒有傻到把他阿姐的名聲也賠進去。
沒錯了,就是這樣!
要是找到消息的源頭,那豈不是……
喻然故作淡定地問道:“敢問吳裏正在家排行可是老六?”
吳裏正答:“是。先生為何要問?”
喻然趕緊把罐子裏的銅錢全都倒回他手裏,動作太快,差點碰翻了茶杯:“沒什麼沒什麼……吳裏正啊,我想了一下,這個打官司不是什麼好主意,你堂堂一個裏正,竟然解決不了自己的個人問題,要去麻煩官府,是不是沒做好表率?所以此事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比較好。”
吳裏正呆呆地看著自己手中的那些銅錢,沒明白她的意思:“先生剛才不是還說,教訓傳謠之人是為了大家好嗎?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