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魁把她帶到書房門口,敲門道:“郎君,喻娘子來了。”
說罷推門帶她進屋。這書房十分雅致,沉木書架分了大格子和小格子,其中大格子裏分門別類擺了書本和卷宗,小格子則擺了綠植和瓷器,高低錯落頗有章法。
書架下擺了一個大書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還有一方小小的盆景,奇石成山,綠苔為樹,甚至還有個栩栩如生的樵夫,挑了柴火走在山徑上。
書房另一側是十分通透的大窗戶,窗紗是十分昂貴的帛金細影,透進來的光線充足而不刺眼。
那個長得傾國傾城的蕭郎君就坐在窗下的幾案前,擺弄著麵前的白玉茶具,熟練地泡著茶,香飄四溢。
元魁放下食盒,告退閉門,屋裏隻剩下兩人。
喻然既然是帶了誠意而來,即便有幾分不情願,也隻能中規中矩地給蕭謙行了女兒家的福禮:“喻然見過蕭刺史。”
她沒有摘冪籬,化了濃妝的小臉在紗簾後若隱若現。容娘說,女子的妝容也是一種禮儀,富貴人家的女兒總不能素麵朝天遭人笑話。於是她出門前認真描了眉撲了脂粉,還梳了頗為複雜的福髻。
容娘勸她加上牡丹簪花,她覺得過於隆重顯得自己對蕭謙太過重視,幾經反抗之後容娘才把大牡丹換成了小海棠。
蕭謙見她一副中規中矩的模樣,溫和道:“不必多禮。公堂之外你我算是師兄妹,你叫我師兄便可。”
可能是穿回女裝的原因,喻然此刻比上次乖巧矜持了許多,怯生生地回道:“是,師兄。”
蕭謙依舊穿著緋紅官服,跟那日在公堂上無甚分別,但他臉在這隔了窗的陽光下顯得比往日更為柔和,原本棱角分明的線條硬生生多了幾分溫柔的味道。
他指了指麵前的墊子道:“摘了冪籬坐下喝茶吧,你的臉又不是沒人見過。”
他這話是諷她平日裏拋頭露麵,喻然心中不悅,但大熱天戴著冪籬,其實是挺難受的,她猶豫片刻還是摘下了。
冪籬一摘,蕭謙手上的動作便停了。這張臉他見過,來清州的第一天,他在街上勒住亂馬,是她出言解圍。此刻她的妝容比當時要略淡一些,但一眼就能認出來就是當日那個小娘子。當時元魁形容她用了大段溢美之詞他還很不屑,如今看來元魁那天的眼神比他好太多了。
他笑道:“我竟不知,原來早就見過阿然了。”怪不得後來她去客棧找他。
蕭謙的笑,怎麼說呢,平日見他的人恐怕想象不出來那種清冷嚴肅的臉笑起來會怎樣。即便見過他笑的人,也隻會見到嘴角微微彎起,是那種禮節性的笑容,不帶什麼感情。
隻有在真心笑起來時眼角會微微彎起,眼中閃爍著光芒。
喻然不太習慣穿著女裝跟男子見麵,總覺得有點扭捏,不太自然地答話:“那是啊,我當時不知是鼎鼎有名的蕭郎君,班門弄斧,讓師兄見笑了。”
她當時引用的法條有改動,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蕭謙。她在蕭謙對麵跪坐下來,和教養有素的大家閨秀一樣,腰杆挺直,不敢有一絲鬆懈。
蕭謙給她遞來一杯茶水:“怎能見笑呢?師兄應當多謝阿然才是。來,以茶代酒,謝師妹解圍之恩。”
他遞茶杯的手指白淨修長,比喻然那日畫的還要優雅幾分。喻然考慮了一下,到底是小心翼翼地接呢,還是裝作不在意地碰一下,看看這指尖是什麼樣的觸感。
不過阿娘剛剛苦口婆心的教育言猶在耳,她終究沒有被美色迷惑,萬分小心地接下,沒碰到一點點他那矜貴的指甲。
“師兄客氣了。”她輕抿了一口,這茶葉沒有放香料,比楊卓他們泡的茶清淡許多,是她喜歡的味道。
放下茶杯,她又客氣地說:“我這次來,是專門要跟師兄道歉的。”
“道歉?為什麼?”蕭謙有些意外,她這幾日經曆了什麼,整個人的狀態跟之前見到的都不太一樣。
喻然確實不知道自己要給他道什麼歉,想來想去隻能就那日他給她的“罪名”說:“我對師兄不敬,實屬不該,還請師兄原諒。”
不敬,確實是個罪名,能判刑那種。但為何蕭謙說她“不敬”,時至今日她依舊茫然。唯一能確定的是她在湯泉清池扯了他的浴巾,著實算是冒犯了他。但這事真的適合拿出來說嗎?
蕭謙看上去確實不想繼續追究,大度道:“我已經懲罰過你了,以後就不必再提了。”
此事若想就此揭過,喻然心中是不太服氣的,畢竟那莫名其妙的牢獄之災比這扯浴巾的無心之過嚴重得多,而且扯浴巾也不能算她一個人的錯,當時若不是他勒住她的脖子,她哪至於出此下策?
但既然是有求於人,那也隻能暫時忍下,誠懇道:“既然師兄原諒我了,師兄也把我關在那有老鼠的牢房裏半日,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還希望師兄能夠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