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自覺得問出口,但是屋子裏卻沒人答她。
片刻,走廊上響起了又急又快的腳步聲,床輪子滾動的吱吱啞啞聲,有人病危被送進急救室了,她的心隨著那吱啞的聲音害怕得收緊,舅媽也常聽到這樣的聲音,她比自己更害怕吧?
總擔心著自己哪天也被送進去。
蘇秋霞沒留下什麼遺物,除了S市那套小房子,來這裏隻帶了兩身衣服,和床頭櫃上的一幀合照,大學暑假,她戴著遮陽帽,和蘇秋霞在溶洞口處的瀑布下拍的,她比她要高了一個頭,所以弓了身子站在後麵摟著蘇秋霞,下巴擱在她肩上,笑得真好看——
“輕輕姐,我們該走了!”護士小徐穿著黑衣進來,頭上別了朵小白花。
顧輕輕如夢初醒,下床順手拿起桌上的黑帽子,遮住了自己的一頭紅。
徐陽和宋翊坐在車裏候著,見她們下來,徐陽忙打開了門,小徐坐在前排,宋翊跟顧輕輕坐在後麵,他擔心道,“輕輕,你別勉強,想哭就哭出來吧!”
她搖頭。
三日後
殯儀館門口,霍啟晨和助理也早早得等在那裏,他和顧輕輕見麵也沒說什麼,連個眼神也沒交換,這時候能說什麼?
因為此刻打招呼或是問候都是不對的…
她用溫熱的水給蘇秋霞淨了身,換上了壽衣,尼龍麵料做成的紅衣裳,褲管很肥大的那種,訂製的時候宋翊問她為什麼不訂絲綢的,她說,“穿尼龍料子走起路來會沙沙地響,她聽得見。”
宋翊哭了,她卻沒有。
黑木棺裏墊了金絲絨,靈堂很冷清,異地他鄉,遠道而來的親戚隻有她舅舅…
“輕輕,想哭就哭吧,別忍著。”宋婷蹲下身,輕拍她的肩膀安撫著。
顧輕輕還是沒哭,親友們都當她傷心過度,卯足了勁兒安慰,她條理清晰得回應了每個人。
不多時,門口傳來一陣喧嘩,聽聲音好像是霍啟晨的助理顧明正跟人爭著什麼,她細看才知道原來是她的舅舅來了…
陳建明已經揚起了拳頭,顧輕輕忙爬起來衝到門口,拉住顧明,“讓他進去吧!”
陳建明從門口哭到遺體前,隻看了一眼就膽小得別開了臉,然後走到顧輕輕身前,想出言安慰。
卻見她伸出左手麵無表情得跟他道,“謝謝,請這邊走!”
陳建明討了個無趣,也不再說什麼,剛走出大門,顧輕輕也跨出了門檻,喚住他,“鄒明軒已經把你之前欠他的債務轉給我,一共是十八萬五千塊,舅舅,據我所知,那一百萬您也沒拿到手,我也不逼您,如果方便的話請在一年內還清!”
她細聲細氣地說得很寬容,陳建明氣得渾身抖,手指頭顫顫地指到她的鼻尖,還沒戳上去,周圍的親戚全圍攏過來,一雙雙虎目憤怒地瞪著他,陳建明縮了縮脖子,退了幾步,轉身往殯儀館大門飛快的跑去。
顧輕輕漠然地盯著遠處越來越單薄的黑影,轉身回到靈堂,身後的顧明像根木樁子杵在原地久久,直到起了一陣冷風,刮下一片榕樹葉子打到他的頭,這才回了個神。
跪在蘇秋霞的遺體旁,她的兩手攀在黑棺木邊緣,就要蓋棺了,這是她跟蘇秋霞最後的告別,從旁邊的花盆裏掐了朵白色的海芋,插進她交疊在胸前的手中…
她咬緊了下唇,濃濃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開來,她咽了口水,才啟唇,“舅媽,您在世時我付出所有都要盡孝,現在您去了,我不會在您的墳頭掉一滴眼淚!”
起身時,她在眩暈的那一刹那又狠狠得咬了次唇,疼痛使她振作了些,旋身閉上眼睛,她清亮地喊了聲,“閉殮!”
棺蓋緩緩得推上,磨出的聲響震動了人悲傷的神經,靈堂裏哭聲一片,夾雜著死者生前事跡的哭唱,此起彼伏,除了遺相上那張慈祥的臉,除了咬緊牙,握緊手的顧輕輕,除了一直心痛著她的霍啟晨,均是淚眼漣漣地沉浸在自己的哀傷之中。
火化的骨灰柩暫存在殯儀館,明日便要啟程回S市安葬。
顧輕輕回了東郊別墅,書房裏沒有清香的薄荷茶,連杯白開水也沒有,她端坐在霍啟晨對麵,隔著一張寬大的書桌,而他們之間的距離卻是遠遠不止的,哪怕幾日前她還是坐在霍啟晨的腿上和他一起玩線上遊戲,舉止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