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他的表情如此放鬆, 仿佛終於得償所願。
金蟬的繁殖速度太快了,石壁上掛滿了惡心的蟬蛹, 它們在風中顫栗,仿佛就要破蛹而出了。
“天呐。”
上方傳來了驚呼聲和抽氣聲。
殷長夏疼痛難忍,感受到後頸的肌膚上,因某樣東西停留而微微發癢的感覺。
是那怪蟬?
[忍著點。]
[嗯。]殷長夏完全沒敢動彈,渾身僵硬著。
在怪蟬即將破開殷長夏的肌膚血肉時,一簇幽藍的鬼火亮了起來,將那隻怪蟬燒出了焦味。
怪蟬跌落到了火海之中, 其他地方都變成了灰末, 唯有那雙長著人麵的翅膀沒有融化。
宗曇麵色陰沉得能滴出水,將更多的鬼火點燃, 卻發現周圍如雪花般簌簌往下掉落的, 竟是那些透明的蟬翼。
這畫麵甚是陰森, 畢竟有這樣多的人麵蟬翼。
殷長夏心髒宛如被一隻大手揉搓, 被攪動起了恐懼,尚且無法判斷這些怪蟬的攻擊性。
“你們別管我, 往上爬!”
周迎還在做夢。
眼前一切真實都和虛幻緊緊相疊, 徹底融化在一起, 無法分清真假。
“我終於抓住你了。”
他一如孩童般, 笑得輕鬆而稚嫩。
那些具有傷害、攻擊性的東西,在他的眼底全都化作美好之物, 由殘酷而冰冷的大人世界, 時間極速撥回至幼年。
底下那些幽藍的鬼火, 便是一簇簇絢爛的花海。
而他身邊詭怖的金蟬,也是一隻隻漂亮的蝴蝶。
不同於周迎,此刻所有人此刻的表情都變了, 麵部染上濃重的驚悚,被底部那群密密麻麻飛舞的怪蟬給嚇了一大跳。
他們哪裏能不管殷長夏?
鄭玄海:“快下去幫忙。”
李玖:“等等!”
李玖完全不敢大口喘息,緊盯著如陰雲密布般的下方,希望從怪蟬與怪蟬的罅隙之中,查看到事情的全貌。
見李玖沒動靜,鄭玄海和時瑤還以為是李玖不願意。
時瑤急迫的說:“你不去我去!”
李玖厲聲嗬斥:“你們這是關心則亂,哪有我一個旁觀者明白?周迎那個樣子,不像是想對殷長夏動手。”
時瑤:“他都抓著夏哥了,還不是想動手?”
李玖:“如果動手,這些怪蟬該有所動靜了,他現在就像是沉浸在夢裏,萬一我們驚動了他,周迎就會完全蘇醒過來,這才是於殷長夏不利!”
時瑤:“……”
鄭玄海:“……”
他們承認,的確是他們太著急了。
觀察事態,應當是第一步。
莽撞的衝上去,或許會給殷長夏製造麻煩。
時瑤和鄭玄海隻得按捺住自己,焦慮的注視著下方——
那些怪蟬的繁殖速度極快,它們不斷蛻殼,生長,每一代的幼蟲都比上一代大許多倍。石壁上已經布滿了重重疊疊的蟬蛹了,壓縮著下方的空間。
蟬群已經夠多的了,很難想象這些蟬蛹破殼而出,事態會嚴重到什麼樣子。
殷長夏肌肉緊繃,感受到懷中匕首,才找到一絲安全感。
宗曇戾性畢露:[區區邪物,我燒了它們。]
夏予瀾:[它們現在離小崽子這麼近,你是打算連他一起宰了?]
宗曇:[……]
夏予瀾自然是懟他兩句,看不慣宗曇剛才親了殷長夏。
沒想到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宗曇,還真被他一兩句話給鎮住了。
夏予瀾沉默老半天,這才反應過來,宗曇是害怕危及殷長夏。
殷長夏喘息著:“不能燒,如果連這裏也燃燒起來,會波及到上麵的時瑤和鄭玄海。”
上方的時瑤和鄭玄海聽到這句話,內心又酸又脹,仿佛被浸泡在溫水當中。
李玖:“……”
我呢?
空氣人?
李玖承認自己這一刻酸了。
形式越發嚴峻,多虧了宗曇剛才判斷得當,倒是沒讓怪蟬再次襲擊。
隻是它們現在迅速繁殖,在不斷積攢著力量,待到一定程度,絕對會大麵積襲擊。
殷長夏的手臂仍被周迎抓住,並未選擇在此時刺激他。
必須早點想出辦法!
周迎的壽衣緩慢變為灰燼,隻剩下一小半,身體的肌膚大麵積暴露在空氣中。
他的四肢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怪蟬所啃食,無數隻怪蟬密密麻麻相連著,這才組成了四肢的模樣。
再過不久,恐怕周迎整個身體,都要被怪蟬吃了。
殷長夏頭皮發麻:“李蛹對你做了什麼?”
怪蟬根本沒有盡頭,繁殖速度出奇的快。
周迎沒有疼痛,沒有怨懟,沒有歇斯揭底,反倒像是幼時的時候,朝他展露出一個幹淨稚嫩的笑容。
殷長夏久久未能說出話來,內心生出了幾分複雜。
尤其是……周迎手上的力度並不算大,單純隻是一個抓握的動作。
殷長夏身邊三隻鬼魂都露出了戒備的姿態,想要對周迎動手。
然而剛展露殺意,便有更多的怪蟬破蛹而出。
殷長夏立即阻止:[等等。]
三隻鬼魂:[……]
他們這才收斂著,生怕再刺激到怪蟬。
夏予瀾:[繼怨狐眼之後,又是蟬蠱,李蛹這個人的背景不簡單。]
殷長夏:[……]
他沒有詢問蟬蠱是什麼東西,隻看周迎這副模樣,便有了清晰的感知。
太瘮人了。
宗曇表情冷凝:[我隻留給他三分鍾,之後這東西就會惡化,等他他再也無法扼製的時候,我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宗曇丟下這句話過後,便飄到了半空中,開始專心對付起下方的詛咒來。
殷長夏無奈,知道這是宗曇最大程度的讓步。
這拐彎抹角的保護,倒是有點可愛。
洞口的幾根蛛絲仍在晃蕩,降下鵝毛大雪,和飛舞的家書混雜在一起。
殷長夏專心將目光放到了周迎麵前,那些逐漸變大的怪蟬,將周迎的身體當成了繁殖用的餌料,現在的周迎和怪蟬緊密結合,根本無法分開了。
耳畔全是‘知了知了’的叫喚聲,吵得人心慌意亂。
救不了了。
殷長夏的心髒發冷。
周迎:“長夏……你怎麼這麼看著我?”
殷長夏直視著他,將這一幕清晰的映入眼底:“周迎,該清醒了。”
周迎微怔:“我怎麼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殷長夏:“你累了嗎?”
周迎稚嫩的笑容裏掛上了害怕:“我不懂……”
殷長夏:“為什麼要借助外部力量?”
周迎:“……”
他的情緒越來越低,就像是沉悶的汪洋,丟入一顆石子都難以泛出波瀾。
周迎的目光落到了殷長夏的身上,原本抓住他的那隻手,突然間鬆開,卻想要伸到他的唇部,狠狠的擦幹淨剛才被宗曇落下的痕跡。
他覺得刺眼。
周迎:“你就能忍受別人這樣對你?”
周圍的怪蟬受到了周迎的影響,竟然開始轉守為攻,那一隻繁衍得最大的怪蟬,突然間拍動著翅膀向著殷長夏飛來。
殷長夏低沉著臉,終於忍無可忍:“夠了!”
那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殷長夏拔出了匕首,並沒有理會那隻怪蟬,反倒是砍掉了周迎朝他唇邊伸來的手:“周迎!”
那條手臂斷裂,跌入了火海裏,除卻那些人麵蟬翼,全都化作了一團灰燼。
周迎僵在了原地,身旁的數隻怪蟬在他重組了一條新的手臂。
可是殷長夏的拒絕,是如此的明顯。
他被狠狠的排斥了。
“你說得對……夢早就該醒了。”
周迎痛苦的看著他,“長夏,你為什麼就不能等等我呢?”
殷長夏:“……”
周迎回望著上麵那些人:“不管你組建再多的隊友,遇上再多的人,他們也無法跟上你的腳步,你會永遠高高在上,和他們之間隔著巨大鴻溝。”
殷長夏成長得太快了。
渴望留住羈絆,就得跟上他。
可跟著跟著,周迎就發現自己被留在了黑暗裏,而前方的殷長夏早已隻剩下了一個小點,快得即將要消失在眼前。
他想要抓住,便隻得斬斷他的前路,令他永遠的停留在自己麵前。
時瑤和鄭玄海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惡意。
李玖有些不敢看他們的表情,畢竟對這種事情最感同身受的人,就是鄭玄海、時瑤以及……唐啟澤。
鄭玄海作為被掌控者,根本無法回答。
時瑤並不是一開始便陪伴他們,也無法回答。
然而他們此刻都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唐啟澤。
如果是他在這裏,會怎麼反駁呢?
時瑤讓自己代入唐啟澤的思維和角度,可想到最後,她突然間變得格外難受:“你隻想著自己跟不跟得上,卻沒想過前麵的夏哥會不會孤獨。”
她無法想象……
拚殺、前行、全力,酣暢淋漓的朝前奔跑後,滿臉笑容的回過頭來,卻發現身後一個人都沒有的那種孤獨感。
夏予瀾:[……]
夏家幾乎每一代的天才,都會遇到這種事。
恐怕對這話最感同身受的人不是他,而是宗曇。
夏予瀾作為第一代鎮棺人,如何不知道宗曇和江聽雲的事?當年那位夏家家主也感慨過,如果他們兩人……尤其是宗曇,當真是夏家人的話,夏家便不會費盡辛苦了。
他天賦極高,成長太快。
不然夏家也不會選他為第七棺,而選擇江聽雲為第六棺了。
大概上天給宗曇最大的恩賜,不是他的強大,而是在所有人都追不上他、令他孤身一人的時候,給了他一個無論如何也甩不掉的殷長夏。
他們可以一同前行於黑暗之中,不管多久回頭,身旁始終會有一個人的陪伴,撫慰著彼此的孤獨。
周迎表情凝固,呼吸變得粗重。
他的混亂,促使了蟬群的混亂,開始大麵積朝著眾人襲擊。
那些正在石壁上繁殖的蟬蛹,在這一瞬間全都破了殼,露出了一雙長著恐怖人麵的蟬翼。
它們每煽動一次翅膀,上麵的人麵便猙獰的笑著,繁殖速度也變得飛快。
時瑤嚇得魂飛魄散:“危險!”
周迎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時瑤會這樣回答。
他沒想過這種事。
“長夏……”
周迎仍帶著渴求看向他。
隨之而來的,則是匕光閃過,幾隻怪蟬已經被燒焦,驟然間墜落了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