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四口凶棺生出了異樣。
它在被撞下來之際, 損壞了一個角,竟然從裏麵不斷長出綠毛,密密匝匝猶如苔蘚, 正在如汙染一樣像四周延展。
很快沒多久,凶棺附近已是如荒漠綠洲般。
月光在黑雲裏浮動,時不時掙紮著篩落幾縷銀屑, 冰冷的照在第四口凶棺上麵。
那些鬼魂被怨狐眼操控著,麵上帶著痛苦向屋內襲擊——
還未進入其中,他們依附的紙人身上, 全都在那一刻長滿了詭異的綠毛。
紙人猶如按下暫停鍵一般停滯於半空, 忽然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漸漸被綠毛所淹沒。
夏予瀾:[小崽子,他們對凶棺動了手腳, 小心。]
可恨的是他沒了鬼力,暫時連現身都做不到,隻能以這樣的方式提醒殷長夏。
[好。]
殷長夏眼神微閃,[江聽雲也在這附近?]
剛才在虛構凶宅裏見到的那些鬼魂, 果然是真實存在的。
陸子珩和江聽雲聯手的契機, 就是陸子珩說出自己是第八位鎮棺人。
同類和同類相吸。
殷長夏整個人都在下沉, 像是要墜落到一萬米深的海底, 周圍的壓強越來越大,不斷向內擠來, 讓他隻覺得四肢百骸都被壓疼。
陸子珩要毀掉剩餘凶棺,不僅是為了斬斷供奉,還是為了讓他恢複到從前, 那個能讓他安心寵著的弟弟。
剩餘四口凶棺, 便是夏家和鎮棺人悲劇的開端。
夏予瀾:[若是真這麼容易, 夏家也不會凋零到隻剩下你一個。]
殷長夏:[夏家有人嚐試過?]
夏予瀾:[恐怕是不願在供奉,也不願新添鎮棺人,在掙紮之中遭到了報複。]
夏予瀾的內心生出了蒼涼。
他一輩子所求所想,無非就是夏家繁盛,綿延長存。
玩弄陰陽,本是大忌。
終究是被自己所追求之物毀滅。
[沒辦法延後了,樊野快醒了。]
殷長夏神色凝重的望向了裏麵,樊野的狀態能通過鬼種清晰的展現。
七口凶棺的其中兩口,已經被陸子珩收入雙魚玉佩,令雙魚玉佩成型。
而剩餘的最後兩口還在屋子裏!
宗曇和雙魚玉佩裏的東西打了起來,屋頂已經被徹底掀翻,本就碎裂的瓦片全都滑到了地上,劈裏啪啦一頓響。
那些瓦礫掉到裏麵,可怕的是綠毛還在蔓延,像是遇到危險開啟了強製保護措施。
長出綠毛的人會被控製,所有人都暫時無法靠近。
夏予瀾:[不能讓他們毀掉凶棺!]
殷長夏:[我知道。]
夏予瀾急急的說:[他們不知道你進行了二次繼承。小崽子,你好好想想,在深淵博物館裏是怎麼承諾的?]
原來夏予瀾那個時候就醒著了?
“我來供奉你們。”
“沒有牌位,我以後幫你們立。”
隨著殷長夏一字一句將話道出,眼神也逐漸清明。
也許是陸子珩和江聽雲的事情雙重襲來,令他一時陷入混亂。
可如今殷長夏想通了。
這絕不是在幫夏家還債,而是他自己的選擇。
他答應給宗曇燒紙。
也答應了凶棺厲鬼為他們立牌位。
最主要的一點……
他願意去供奉,不需要任何人的解救。
任何事情,都應該有相應的代價,即使一生一世綁定,亦或死後被痛苦反噬,那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這一點陸子珩他錯了。
殷長夏深呼吸了幾口,直到肺部都充滿了新鮮的空氣,大腦再度變得清晰:[樊野,你想出來嗎?]
鬼種變得安分,就像是感受到了殷長夏的想法。
殷長夏一步步向著前方走去,態度變得無比堅定,直到快要抵達陸子珩的身邊。
陸子珩不解:“阿祈,你想和我打?”
兩人一個在走廊裏,一個在走廊外,在清透的月光下遙遙相望。
往日殷長夏麵對陸子珩時,大部分時間都在裝弱,便是不想和他發生正麵衝突。
殷長夏站在風中,麵色病白,有種奪人心神的美感:“哥,這一次是你錯了。”
他的身上帶著種脆弱,仿佛一折即斷。
陸子珩並未回答,連眼皮都沒有抬,無聲而寂靜。
一條大魚朝兩人中央砸落,走廊頂部被那巨大的身軀砸爛,中斷了兩人的談話。
上空的宗曇暫時壓製住了那兩條大魚,這一條就是被他給砸下來的。
不能浪費時機!
夏予瀾:[繞開這邊的進入口,往那邊跑。]
殷長夏飛快的繞過了垂花門,朝著另外的通道跑了過去,呼吸間已經帶上了急促。
他要進入存放凶棺的祖祠!
他在風裏全速奔跑的樣子,讓夏予瀾心頭生出極大的震動。
夏予瀾知道遲早會被反噬,尤其是死後,畢竟夏家每一代都如此。
但這一次是夏家失約,供奉中止,殷長夏再度供奉凶棺,竟然不是遭到報複,而是遭到保護。
這太不可思議了。
[你難道沒發現,你的厄運停止了嗎?身體也在變好?]
殷長夏微怔,忽然間想起來,他的確已經好久沒有倒黴了。
往日走個路都能被絆摔,鬼物總是大批追著他跑,莫名的身體虛弱。
[那幾口凶棺,前所未有的……]
[喜歡你。]
這一次夏予瀾作為鎮棺人,體會到的竟不是憎惡的感情。
而是喜歡。
沒有一個夏家人能享受此殊榮,也唯有殷長夏。
夏予瀾都在想,或許這一次,它們不會那麼猛烈的反噬。
殷長夏沉聲道:[我知道了。]
上方的宗曇吸引了大部分攻擊,殷長夏冒著危險,飛快的繞到了那棟屋子的後方,終於鑽到了那棟屋子裏麵。
陸子珩眸色淡淡,臉上無悲無喜:“就知道你不會坐以待斃。”
他的確動了手腳。
後麵開啟的兩口棺材如雛鳥效應一般,隻認第一個開啟凶棺的人。
再加上雙魚玉佩的影響,對陸子珩一心一意。
陸子珩加入了戰局,分出一頭大魚,猛地鑽到了房屋內,想要盡快摧毀那幾口凶棺。
殷長夏也剛到裏麵,和那頭長滿紅色鱗片的大魚撞了個正巧。
殷長夏拔出了匕首,手心裏全是粘膩冷汗,不確定自己能否能夠壓製過他。
[開凶棺!]
[你身上有鬼種,和樊野是相互製約,有了他戰局就能立即改變!]
殷長夏咬咬牙,不再和大魚耗費時間,飛快衝向了那口凶棺。
然而它豈能如殷長夏所願?
魚尾猛地掃了過來,要將凶棺毀得稀巴爛。
殷長夏朝著上方喊:“蛇鱗藤!”
園丁驟然出動,之前不敢靠近的地方,也因殷長夏的聲音,像一根根爬行的蛇,扭曲著身體縮到了裏麵。
隻是幾秒之間,蛇鱗藤已經綁住了凶棺,死命的往外拽。
殷長夏的麵頰戴上了怒麵,匕首燃起了鬼火,猛地竄向了那尾大魚。
既然談不攏,他就用武力碾壓。
殷長夏直視著那尾大魚,盡量將它往樊野製成的‘綠洲’上引去:“隻不過被動了點手腳而已,誰是主人都分不清了嗎?”
—
上空的明月再度被烏雲所遮蓋,像是被吸飽了墨汁,濃稠得快要滴落下來。
宗曇亮起了鬼火,將青色大魚圍困其中。
宗曇微微的仰起頭,冷然的漂浮在半空:“就這點實力?”
那一身嫁衣像是欲燃的榴花,姿態卻高傲狂妄。
陸子珩並不著急,甚至看自己載物的眼神,都隻是冰冷。
他的語氣極輕:“原來這就是真正半鬼王的實力,受教了。”
宗曇:“……”
語氣倒是真誠,隻不過說出口的話,卻像是在嘲諷。
宗曇沒有使出全部的實力,一直都在仔細觀察著那邊。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做了什麼,凶棺的厲鬼竟會猶如雛鳥一樣去認定第一眼見到的人。
或許是這枚雙魚玉佩的緣故?
宗曇眯起眼:“看來你早就在做準備了,從什麼階段開始的?租客那個遊戲,還是深淵博物館那個遊戲?”
陸子珩這樣的人,宗曇不相信他會什麼準備都沒有。
既然在租客那個遊戲就在懷疑,卻沒有戳破殷長夏,是因為他的載物還未融合吧?
“擁有絕對的武力,還能耐著性子試探,是為了阿祈嗎?”
陸子珩額間的卷發隨風被吹動,仿佛裂痕加重的玻璃杯,“融合那兩口棺材之後,果然能看到你了。”
這是他們名義上頭一次對上。
宗曇手心裏還竄著火苗,映在他的眉眼之間,戾性盡顯:“江聽雲那智障告訴你的吧?”
陸子珩也不反駁。
宗曇:“你毀了凶棺,進入你載物的這兩口凶棺厲鬼怎麼辦?被種上鬼種的殷長夏怎麼辦?”
“載物毀了就毀了,至於阿祈……”
陸子珩,“你這麼緊張他?”
旁人如此看重的載物,他竟半點不在乎。
宗曇:“笑話。”
陸子珩一眼看穿了他,知道那句話不過是逞強:“你要允許自己被馴服嗎?”
宗曇:“……”
若換作平日,他或許會被激怒。
而如今麵對陸子珩,他反倒冷靜得不像他自己。
陸子珩不停的玩弄著人心,用話語形成的利刃,不停的戳著他人的傷口,引出他人內心的黑暗。
“你真的要為自己拴上一根韁繩?還是說你忘記那些痛苦了?被活埋後,不僅要作為鎮棺人,去壓製那些凶棺的戾氣,要接受他們的一切負麵情緒,還要忍受那些刻骨銘心的恨意。”
宗曇低笑了一聲。
漸漸的,他的笑容變得瘋癲,對他的話不屑一顧。
“厲鬼都是貪婪的,會一點點蠶食著對方,倘若殷長夏敢拿所有來換,這根韁繩又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