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孩子,十幾歲,打扮的是個男孩子的樣子,
是由黑木崖當時的主人獨孤求敗帶回來的小徒弟,
獨孤求敗說他是習武的天才,那時,黑木崖上所有的人都認為她是個小夥子,
直到有一天,她病了,獨孤求敗讓我去給他診治,我這才發現她是個女孩子,
她求我為她保守秘密,說如果被人發現是女孩子就不能再跟著師傅習武,
她於亂世之中被父母拋棄,又與親妹走失,
她隻想變得強大,守護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感於她的韌性,答應下來。為了習武,她付出的努力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她的孤獨也是無法想象的,
獨孤求敗很喜歡這個徒弟,對她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
就在東方教主上黑木崖後的第三年,任我行這個叛徒,暗算獨孤求敗,獨霸黑木崖,
那時,我本想跟任我行拚個魚死網破,為獨孤求敗報仇,可是東方教主攔住了我,她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眼下我們勢不如人,不如暗自隱忍,等待時機為獨孤求敗報仇。
她假意投靠任我行,終於在兩年後,等到五嶽劍派進攻黑木崖這個大好時機,
我把任我行吸星大法的罩門告訴她,她一擊得手,終於為她師傅報了大仇。
江湖上人人唾罵東方不敗是背信棄義,不男不女的叛徒,可是隻有我平一指知道,先背信棄義的是他任我行。”
平一指睥睨令狐衝,“東方教主本來想原本告訴你她的身世的,
在你和聖姑一起攻上黑木崖的時候她就想告訴你的,可是你一句恩斷義絕堵住了她所有的言語,
令狐衝,你捫心自問,竹林一役,若不是教主對你手下留情,你焉有命活到今日。”
令狐衝隻覺得心口猶如亂箭齊發,鮮血淋漓。他想起黑木崖上那翠綠欲滴的竹林,想起那鮮豔的紅衣,想起她說的那句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為什麼要殺人。想起了自己的那句我和你已經恩斷義絕。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那句話?
是因為相信了盈盈父女所說的,東方不敗是個不男不女的殺人魔頭,
還是因為看見了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摸一樣的,自稱是教主的入幕之賓的楊蓮亭?
恩斷義絕,自己是在怎樣的心情下說出這句話,那人又是又怎樣的心情聽著自己的指責,自己隻說她心狠手辣,卻不知,她年少坎坷,即使自己狠狠傷害於她,生死之際她還是手下留情,一死換自己一生。
平一指仍舊站在原地,表情倨傲,仿佛正在欣賞令狐衝的痛苦。
“令狐衝,如果你覺得夠了,以後的事情,我可以不說,你還是回梅莊去吧。人你也看到了,逝者已矣,你大哭一場以祭故人也就夠了,速速下山,不要來了。”
令狐衝一下躍起,抓住平一指的衣服,“說,我要你說,她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我要你說。”
平一指拂開令狐衝的手,“好,你既然執意要我說,那我就全告訴你。
"令狐衝,當日你受了那麼嚴重的內傷,昏迷不醒,連我都束手無策。
你可知靈鷲寺的方正大師為何要你拜入少林門下,傳你易筋經?”
“不是盈盈甘願在靈鷲寺麵壁十年,用命換回易筋經麼?”
“哈哈,你有沒有問過方正大師,你有沒有想過,你重傷之際拉著你四處求醫的是誰,你清醒後消失不見的又是誰?”
令狐衝隻覺得冷汗一滴滴從自己額上滴落,是啊,自己每次和盈盈提到少林寺,她都支吾不語,自己半夢半醒之間,總是東方在照顧自己,
清醒之後已身在靈鷲寺中,而後東方蹤跡全無,
很多以前來不及考慮的細節現在全部湧入眼前,是東方,她為了自己甘願在少林寺麵壁十年,一命換一命求得易筋經為自己療傷。
“令狐衝,你已想明白了,對麼?
教主她以身犯險,明知道自己是邪魔外道,明知道少林上下恨不能殺她而後快,如此隻為救你一命,她以自己換你,你可知道為什麼?
隻因你教會她情愛滋味,她重你愛你,甘願為你舍命。你是怎麼對她的呢?
你師傅騙她你死了,惹她走火入魔,聯合青城派一起圍剿她,
她不殺他們,你難道讓她束手待斃?人人都道東方不敗是邪教妖人,
隻有你應該明白,她究竟怎樣待你?”
令狐衝此時好像回到那片樹林,他看著正派人士的屍體,冷冷的推開看到他出現撲上來擁抱她的女子,
看不見她眼裏的焦急與欣喜,看不出她蒼白的臉色與身上的傷口,
隻盲目的指責她,為什麼殺了如此多的人,
誤會她殺了定逸師太,拔劍相向,一劍刺穿她的肩膀,令狐衝突然覺得自己聽到了自己的長劍刺穿她的骨肉所發出的聲響,
自己看到了她眼睛裏含而不落的淚珠,
“說我負天下人,你們天下人又何嚐善待於我,連你都和他們一樣,你我從此恩斷義絕,再相見就是陌生人。”
令狐衝雙目赤紅,抑製不住的渾身顫抖,他一步步走到冰棺前,
看著棺裏的女子,伸手撫摸她的肩膀,一下一下,
好似想撫平長劍刺穿的傷口,好似想安慰這女子看不見的深深的傷痛,
帶著滿腔的追悔,和已經遲到了的滿腹的柔情。
“教主走火入魔,傷重而回,回到黑木崖閉關養傷,
教主出關之時,你已就任恒山掌門,與神教聖姑的私情也已昭然天下。
她自此性情大變,愈發喜怒無常,那個姓楊的小子長得與你一模一樣,
白日裏她縱情聲色,可是晚上,我總是看見她一個人坐在廊下,
有時喝酒,有時吹笛,冷冷的不發一語。
她內傷本就未曾痊愈,如此與自戕無異。
無計可施之間,我隻能前往華山,求風清揚前來解勸,
風清揚是獨孤求敗的朋友,
我隻是希望他能救教主一命,助她掙脫這段孽情。
風清揚來到黑木崖,與教主徹夜長談,
我聽他勸說教主對你說出真相,教主言道,“他不會信我,我又何必多費口舌。
這天下人皆負我,求一個人真心待我,本就是我錯了,是我癡心妄想,
所有的苦果隻我一人吞下就好,左不過是我該受的。”
“你若不說,又怎知他不會相信。人生無常,得一真心相愛之人更該珍惜,
令狐衝那小子我是了解的,他心中必定有你,解開誤會,你二人必能相守,
到那時,還理會這愚昧的天下人做什麼?”
教主聽風清揚解勸,終於決定再試一次,
她用了一夜時間,寫下一封長信,向你述說種種根由,
並告訴我有意散去教眾,與你歸隱江湖。
可是還沒等她把一切安排好,傳來了你陪同任我行父女攻上黑木崖的消息。
令狐衝,你可知這對她來說宛若晴天霹靂。
我親眼見她一點點撕破信箋,迎風而化,她回頭衝我宛然一笑,
“平先生,東方不敗本就該被天下人辜負,否則,我又如何該叫東方不敗,罷,罷,罷,既然他們都要我死,那麼我就看看這負心的天下人要如何殺我。”
令狐衝看著東方不敗依舊精致的麵容,她不是死了,好像隻是沉睡,
也許下一秒她就會睜開眼睛,笑著看他,對他說,好吧,我聽你的。
“東方,你寫了一封信給我,是麼,信上寫了什麼?
你有沒有在信裏大罵我令狐衝是個忘恩負義的絕情之人。”
令狐衝仿若看見了,東方不敗坐在桌前執筆,一會歎氣,一會丟掉重寫,
她正在用生平從未用過的迫切語氣向自己笨拙的表白她的感情,
她忽而蹙眉,忽而微笑,或喜或悲,千折百轉,總是歸於令狐衝這三個字。
“東方,當日,我雖陪同盈盈和任教主一起上黑木崖,
但是我本意是想保你一命,不叫他們至你於死地。
當時,我雖然誤會你殺了定逸師太,誤會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卻從沒希望你死,我當時若不是見了那個跟我麵目相同的小子,
我斷斷不會說出恩斷義絕這句話。東方,你信不信我,你起來告訴我,
你信不信我?”
令狐衝輕輕的呢喃,仿佛情人之間低低的細語,可是棺中之人卻沒有一絲反應。
“令狐衝,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無論你說什麼,她都不會再醒了。當日,教主與你們竹林大戰,憑她的武功,即使有傷在身,你們也仍舊不是對手,令狐衝,你知道你們最後勝在哪裏?隻因為,她雖恨你負心薄幸,卻仍然不舍殺你,令狐衝,你承不承認?”
“她雖恨我負心薄幸,卻還是不忍殺我。
是,我承認,她寧可自己墮入萬丈深淵也要救我,他為何救我?
是了,是因為她雖恨我,卻還是深深愛我。”
此時的令狐衝已經沒有了眼淚,他隻是深深的看著東方不敗,
他所有的話好像是對著平一指說的,卻全是想要說給東方不敗聽的,
隻是這來遲的話和來遲的柔情一樣,再也沒有任何意義。
“東方到底是怎麼死的,如果她於黑木崖底喪生,
那麼那夜約我冰湖相見的人又是誰?話已至此,先生實不必再有任何隱瞞,
先生究竟以何解了盈盈的三屍腦神丹?我醒後為何全然忘記了東方不敗。”
“東方教主墮崖後,被風清揚所救,教主本萬念俱灰,一心求死,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淺,得知你將與聖姑成親,她想在死前去與你見最後一麵。
我當時想到了神教中人人必服的三屍腦神丹,
怕因為聖姑的毒你再遷怒於教主,令她傷上加傷,忙不迭的阻攔,
隻盼著時間拖的越久,這情傷就能少一分,終究能保她一命,
可是她終究沒有聽勸,仍然與你定下冰湖之約。”
平一指話音未落,令狐衝就接道:“那夜,她與我約定冰湖相見,
我雖驚喜於她的出現,更多的卻是想從她那找到三屍腦神丹的解藥,
醫治盈盈的傷,這樣我才能償還盈盈對我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