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1 / 2)

衛道睜開了眼睛,他看見一片的白色——

白色的天花板和瓷磚,白色的窗戶和床單,白色的醫生和護士。

這裏也不全都是白色,至少,窗簾是藍色,病號服是藍白條紋,口罩也是藍白色的。

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和失落,說不清是以為自己在做夢即將醒來,還是記憶裏的零碎畫麵終於翻騰而起,叫人不能安寧。

頭疼,眼睛痛,耳朵也不舒服,他眨了眨眼,眼中是一串的淚珠,這是生理性的,像是下意識的自救,又像無聲的呼號。

他並不準備把眼睛閉上,望著白色的天花板,看見細密的蛛網,看見單薄的灰塵,看見窗外的光,和某些倒影,分不清是什麼時候,也不記得是怎麼樣,就是看見了,想不起來,花紅柳綠,與現在的他,沾不上半點關係。

倒不如說是燈紅酒綠,醉生夢死,沉醉不醒,這是……好事。

好事?

好事。

衛道閉上眼,淚珠更加凶猛,從眼尾滾落進發間,渾身都在痛,喉嚨仿佛在撕裂,呼吸已經是折磨。

“他已經是個植物人了。”

“這麼長時間,早就沒救了吧!我們不可能再用錢養著他,這是個廢物。”

“廢物就不需要存在,毫無價值的東西,看在他是我兒子的份上,養到現在,已經足夠了。”

“你們可是他的父母,真的不考慮一下?”

“我們還能有更多的孩子,他從小就不求上進,一門心思想玩,學習也不認真,做事也做不好,成績成績比不過,聽話聽話比不過,這樣的兒子,要是早知道這麼差勁,我當初就不該讓他生下來。”

“不用再勸了,我們養他,他就是我們的,花了一大筆錢,什麼用處沒有,還要拖累我們,現在已經仁至義盡了。三年,請護工、請醫生、托關係,該做的我們都做了,他自己不爭氣好不起來,也怪不得我們,除非你們承認醫院偷奸耍滑,明明能治好他,還要拖時間就為了錢。”

“這當然不可能,我們醫院是有口皆碑的,從沒做過那些壞事。”

“哼,就是做了,也不會明麵上說出來,我們也不追究你們治不好的責任,你一個醫生,還想指責我們為人父母,想要最後親近兒子的一片心意嗎?”

“多餘的話就不要說了,我們這次來,就是為了把他帶回去,反正他不是什麼病也沒有嗎?”

“先生,他隻剩一副軀殼了。”

“那是他自己沒本事!”

“這不是正好嗎?他一直說自己想死,我們送他完成心願,他隻剩這幅軀殼,我們就燒了這身體,送他圓滿,這可是他自己的意願。他這樣的人,悲傷值爆表暴斃,或者我們大義滅親,大家都會很感動地理解我們的。”

“那好吧,跟我來。”

躺在床上,總會顯得十分不禮貌。

衛道仿佛一個幽靈,拔掉手上的針,隨意按了按傷口,行動呼吸都輕,掀開被子坐在床邊,一聲不吭,一點動靜沒有,床也不響,針尖垂下,地麵滴滴答答濺開水花,那是藥水瓶裏的液體,順著軟管從針尖滴出來,滴答,滴答。

這點聲音又輕又緩,像什麼催眠曲的伴奏,落在地麵的水,全都帶著微妙的旋律。

他垂著眼,心跳有些快,看著地麵,有一個單薄的影子,輪廓顏色淡得幾乎看不見。

如果是夢,這裏太真實,真實得仿佛另一個精心編製好的夢境。

如果是現實,這裏太假,像很久以前的他才會在午夜夢回祈禱的結局。

父母?

真是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詞。

他有父母嗎?

有。

在這裏,他有父母,就像……剛醒來的夢裏,那對養父母。

一樣的態度,一樣的性格,一樣的對待方式,和處理結果。

他並不是受到喜愛的那個,也不是他們想要的模樣。

從一開始,他們就不親近,或者說,沒有親近的時候。

小時候,從這邊倒手送到那邊,又從那邊送回來,就像一個踢來踢去不入門的足球。

他不怎麼記事,上學的時候,突然就對某些事情,記憶深刻起來。

幼兒園的時候,穿著不喜歡的衣服,頂著不喜歡的頭發,拍照坐在最邊緣,看著不喜歡的人玩遊戲,然後跑到樹林子裏站樁似的望著沒人的地方發呆,等了又等,終於到了放學的時候,老師拉著家長在身後,時不時看他一眼,說著些他聽不見的悄悄話,周圍的人都走光了,他是最後一個走。

上小學了,他不想去,挨打,去了,挨罵,走在路上,突然冒出來的自稱是父母的人又拿著樹枝條抽他,一邊抽,一邊說,你以為在外麵,我就不敢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