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白天很暖的了,這樣的淩晨仍舊氣寒潦凜,星光下城牆上的圍棘密密叢叢,好似在城壁上邊鑲了一層微褐色的霧。牆下那片桃林也失去白日明豔嬌媚的風姿,昏昏暗暗地在微風中搖動著枝椏,唯有那時而傳過的一陣清香,在這淩晨給人一種恬適和清冽的感覺。
為了使契丹貴族在接受漢文明的同時,仍能不廢鞍馬射獵,保持勇健的武風,耶律阿保機建國後,保持了“四時捺缽”的舊習:如無意外,正月上旬,契丹皇帝及沒有特殊事務的皇族成員從冬捺缽營地起行,到達春捺缽地鑿冰釣魚、捕鵝射雁,住六十天左右。這期間東北方各屬國、屬部都要來這裏朝見皇帝。四月中旬春天將盡,再向夏捺缽地轉移,在五月下旬或六月上旬進山避暑,居五十天,在此地臣僚們共議國事。到了七月上旬或中旬,又轉向秋捺缽地,入山狩獵。當天氣轉寒時,則移到氣溫較暖的冬捺缽地,在這裏還可以接見諸國使臣,閑暇時也可講武、射獵。
此時剛出城門口的人皇王便是要去城外魚兒泊參加那捕鵝活動。
隻是他這時全然沒有心情留意這股暗香:龍胤已經一個多月沒有消息傳來,上次飛鴿傳書裏所陳述的情況已然凶險,母後果真派出了刺客,想要將獨孤奉孝斬草除根。但想起另一件事來,耶律倍卻又搖頭苦笑了一下。獨孤奉孝至少還有龍胤他們保護,而自己治下的東丹國民自己有能力保護得了麼?雖然賜予了天子冠冕與袞服,雖然可以建立年號、任免百官,但父皇同時也下詔東丹每年要向中央國庫貢納細布五萬匹、粗布十萬匹,馬一千匹。現今東丹剛曆戰亂,百業凋敝,百姓哪裏能上繳那麼多的貢物呢?可是眼下是母後主政,以她的性子,會同意削減貢物的數量麼?
想到這裏,契丹皇子的雙眉扭得更緊了。罷了,也隻有等捕鵝活動結束之後,當麵向她進諫了。
不過說到憂心忡忡,恐怕此刻立於契丹三皇子耶律李胡寢宮外的太監小李子比人皇王有過之而無不及吧。眼見契丹皇族一同外出捕鵝的時辰就要到了,可那位暴虐的三皇子卻還在宮內春睡遲遲,自己要不要去叫醒他呢?
不,絕不!
這半個月來不管白天晚上,隻要自己一閉上眼,渾身是火的小德子就會猛地撲上來。那個晚上天多黑啊,多冷啊,可那火焰多紅啊,血似的,那種哀嚎,像是從阿鼻地獄裏傳來的……可是,可是小德子就隻是打翻了一碗酒啊!
好像又聞到了那股焦味,小李子一個反胃,嘔了出來。
終於美夢轉醒,耶律李胡伸個懶腰,睡眼惺忪地走出宮外。
被耀眼的陽光刺痛了雙目,耶律李胡像野獸一樣地嚎叫起來:“賤奴,不要命了麼,為什麼不叫醒我?!”
那雙早已被酒色浸染地遍布血絲的獸目此刻看起來是那樣的猙獰,無法承受那樣窒息般的恐懼,小李子的褲襠裏傳來一陣騷氣。
“看老子回來怎麼收拾你。”丟下一句赫人的威脅,衣冠不整的耶律李胡翻身上馬,直奔郊外皇帳而去。
人的生命在他眼裏就是那樣的一文不名麼?就和那草芥、螻蟻、狗糞一樣等量齊觀麼?不,那樣說就是冤枉他了,耶律李胡對於人還是不會那麼隨便的。關鍵是那些漢人、女真人、黨項人、吐穀渾人等等等等是“人”麼?反正在他的世界裏不是。那些所謂的“人”隻是卑賤的奴隸,是伺候自己、供自己取樂開心的玩物,既然是玩物,那麼又有什麼生命可言呢?
當契丹三皇子走進皇帳的時候,述律平臉上的慍怒之色緩了緩,還沒等她開口說話,耶律李胡就搶先說道:“母後,我昨夜研讀兵書太晚,所以今天起得遲了。”
明明知道他說的是鬼話,述律平卻沒有揭穿他,反而一反常態地溫言囑咐道:“研讀兵書自然要緊,可也不要累壞了身子。”說完,伸手虛指一下,示意耶律李胡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