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下的大漠猶如銀白色的海洋,點點沙礫泛著柔光。但荒漠的夜風卻是冷酷的,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充滿粗礪狂放的氣息,宛如帶著倒刺的鞭子抽打在身上。獵獵風中,沙丘也仿佛活了似的,緩緩蠕動。
在空茫無邊的荒漠裏,在隻有冷月和天風相伴的夜幕下,微弱的火光在沙漠中閃爍,青煙嫋嫋升起。
綠洲——那是死氣沉沉的荒漠中唯一可以感受到生機的地方,珍貴得如同晶瑩剔透的翡翠——微小、脆弱,但依舊頑強。在生命的荒漠中,不正是這些斷斷續續、零零散散的綠洲支撐著旅人走向最後的終點麼?
隻是眾人心目中的那片綠洲什麼時候才會到呢?在到達之前,會不會被狂風卷走,被黃沙埋葬,被幹渴奪去生命呢?
此刻正盤坐在篝火旁的青衣謀士心中是否也正在發出這樣的慨歎呢?
從天讚五年被驅逐以來到現在,四年的時光裏,他們這幾個人遭遇了多少次險情,經曆了多少次生死,可能連自己都已經記不清了吧:沐王府外,若不是龍胤眼尖,及時改道而去,他們早就遇上了最大的一群刺客;孤北嶺上,為避開殺手,他們搜尋小路下山,誰知自己卻在途中不慎崴足,是睡虎背了自己大半夜,才找到了山腳的一處醫館;為躲避追蹤,他們誤入羅刹國極寒之地,自己體質較弱患上嚴重風寒,全賴韶澈悉心照料才沒有一命嗚呼……韶澈,韶澈……
想到韶澈的時候,獨孤奉孝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好像為了躲避什麼似的,他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的雙手上。
他的手中盡是大小不一的紙張——或是由龍胤帶來的書信,或是由飛鴿傳回的短箋,輕如鴻毛的信件背後透露的卻是沉重如山的軍國消息:
……
天顯二年冬十一月壬戌日(即公元九百二十七年,耶律堯骨稱帝後改年號為“天顯”,而前一年既可稱為“天讚五年”,亦可叫做“天顯元年”),契丹皇後述律平命少主、耶律堯骨二子俱乘馬立於帳前,令契丹貴族擇繼位者執其轡。貴族知皇後意,爭執堯骨轡,遂立耶律堯骨為帝,尊述律平為“應天皇太後”。
……
天顯三年夏五月,耶律堯骨遷東丹都城至東平,升東平郡為南京,令少主到此居住。秋七月二十甲戌日,耶律堯骨閱五千精兵於長春州郊外,命少主前往觀禮。
……
天顯四年秋八月、十月,耶律堯骨於南京、上京兩入少主府內,逗留良久。
……
天顯五年春三月,耶律堯骨趁少主外出賑災,入東平郡宴請大小丞相。少主歸後,堯骨以舍利普寧撫慰。
……
遷都、演兵、入府查看、收買近臣……為了保住帝位真的是什麼招都使出來了。不過這也是應有之意,畢竟是皇位啊,那種誘惑力普天之下又有幾人可以抵擋呢?獨孤奉孝輕哼一聲,將這幾年來供自己分析形勢的資料全投進了火堆裏。
沒用了,這些全沒用了,局麵至此,殿下隻能效晉文重耳舊事了。隻是這“假死局”果真能瞞過述律平、耶律堯骨,安保殿下南下麼?
陡然騰起的火焰將獨孤奉孝蒼白的臉照得通紅一片,熱力也隨之蔓延開來,引得青衣謀士一時心潮澎湃,難以自製,遂口中喃喃輕誦: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聖賢之言的拂照下,焦躁的心境漸如夕陽海浪,慢慢平複。
耳畔傳來隱隱的鼾聲,不用回頭也知道是睡虎已悠悠入眠。這家夥倒是輕鬆,半月前的血戰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獨孤奉孝嘴邊露出久違的粲然一笑,想想自己要是睡虎就好了。
“嘚嘚”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青衣謀士警覺地回頭一望,便已似誤入畫境般目眩神迷:那一人一馬禦風踏月而來,俯仰之間,虛空中僅留殘影渺渺——八駿“超光”,一形十影,果真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