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美麗的星星,上一次看到是什麼時候呢?是去撿柴火的那天晚上吧,那時我們還年幼,那時父親還隻是迭剌部的首領,那時母親常常會笑,她的笑容傾國傾城。
人的有些記憶就像被上了鎖、被棄置、被遺忘的庭院,然後某一天,你無意間得到了鑰匙,偶然間起了興趣,隨意間步入這個本該消失的地方。這裏或許已經一片詭異——冰冷的月、低嘯的風、在瘋長的野草裏時隱時現的鬼火,還有突然騰空而起的兩隻寒鴉;或許是生機盎然——溫暖的太陽、和煦的春風、襲人的花香,還有上下翩飛的彩蝶;又抑或是一種破敗——生鏽的鐵鎖、落寞的夕陽、幹涸的水井,枯枝下橫倒著的缺了一個輪子的馬車……
總之,這是一個讓你覺得虛假到不真實的地方,是一個你覺得似曾相識,卻又敢錯誤地肯定不屬於自己的地方。
“倍兒、骨兒、胡兒,家裏已經沒有柴火了,今天你們三個出去撿些回來怎麼樣啊?
一個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太陽下,他有濃密的眉毛、堅挺的鼻梁、剛毅的下巴,他的頭發在草原的狂風中肆意飛揚,他寬闊渾圓的肩膀上依偎著他的妻子,她笑靨如花、傾國傾城。“要在太陽下山前回來啊!”她的聲音隨著風,飄向很遠很遠的遠方。
駿馬在近處啃食著青草,它們會時不時地抬起頭來瞥瞥遠處,也許它們在疑惑,怎麼小主人們今天沒有來和它們嬉戲,怎麼還沒有來和它們一起與風賽跑,把那藍藍的天空拋得老遠老遠。
日落月升,喧囂了一天的草原開始歸於寂靜,不,如果你仔細聽,其實會發現夜晚的草原在竊竊私語——或是“悉悉索索”的蟲鳴,或是偶然一啼的鳥叫,連母狼召喚小狼的低嚎此刻都是那樣的悠遠、溫情。
啃完了羊腿的三兄弟仰麵倒在柔柔的草地上,看著那滿天繁星,然後漸漸沉睡。帳前的篝火因為柴盡,也終於融入那黑色的大幕中,不再奪目。
“長子靈巧而次子誠懇,幼子不如兩位哥哥。”
“奉孝,偷聽別人說話可不是什麼君子所為喲。”耶律倍佯怒道。
“奉孝本就不是什麼君子,君子的清規戒律太多,實在不適合我這樣的浪子。”青衣謀士一邊說著一邊從山坡上走下來,看到高毓淑滿麵疑雲,獨孤奉孝並沒有解釋,而是反問了一句:“王妃難道不想知道他們幾人拾柴的情況?”
毓淑白玉般的臉上浮起淺淺一笑:“還沒來得及問公子就被奉孝給打斷了呀。”說完便把目光又轉回到耶律倍身上。
“堯骨撿的最多,抱了滿滿一手臂,而且回來的最早,他一直是我們幾個中最強壯的。”耶律倍開始補充他的故事,“三弟回來的最晚,而且撿的很少,後來他跟我們說,他剛剛在林子裏看到了一隻白兔,就追著它玩,玩著玩著太陽就落山了。”
見耶律倍沒有提及他自己,獨孤奉孝便接過了話頭:“但耶律堯骨是幹的濕的都撿,而殿下撿的都是幹柴,而且還是是捆好了才帶回來的。這其實是先帝為了測驗幾位皇子的稟性而想出的辦法,剛才那句話就是事後先帝親口所下的斷語。”
所有致人死命的毒藥,外表都是光鮮亮麗的,殘酷真相的前頭,也總會有一層朦朧溫情的麵紗。
盡管結局都是一樣的,這個流傳甚廣的故事的具體情節,在不同的人嘴裏卻會有不同的版本,所有人都在想象它、勾勒它、描繪它,那份記憶早已虛假得不屬於自己了。或許根本沒有父親深沉的注視,沒有母親燦爛的笑靨,甚至,那晚可能根本沒有星星。
“公子那麼小的時候就這麼懂事、體貼了呀。”毓淑似乎完全不在意獨孤奉孝的一番話,隻與耶律倍對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