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讓國?玉蟬之花 第十一章 夢破碎 人癡狂(1 / 2)

時光的流逝到底是快是慢?是如“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還是“度日如年,一日三秋”。其實,歲月從來沒有改變過它的步伐,它始終是以一個恒定的速度流淌著,不快不慢。變的隻是事物,變的隻是人心。同樣是一天,這一天內可以不發生一件事,這一天內也可以發生很多事,世人誤用了衡量的工具而已。

兩天內唐朝發生了很多事。

昏暗的偏殿內,兩天沒有進食的長興皇帝李嗣源正躺在床上。他眼眶深陷,顴骨突出,雙唇已經起了幹皮,幹枯得如同雞爪的雙手正抓著胸前。

他感到心裏像曬焦了的木炭一樣,隻要一晃火折子就燃了,轉而又覺得很悶,胸腔裏就像塞了一團爛棉絮。

剛才從太醫的閃爍其詞中,他已經明白,自己這一躺,恐怕就永遠都站不起來了。

似乎是想要轉移一下這種近似於窒息的痛苦,他向外側翻了個身。

突然,他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裏地狂笑,而這又引起了他的一陣劇咳。

就在四年前,就在這一牆之隔的正殿,他龍飛九天、登基稱帝。

“萬國瞻天,慶歲稔時昌。燦祥雲,舜日麗中央。翕河喬嶽紀詩章,附輿執靶標星象……一自龍輿降,九閽佚蕩仰龍光。風俗淳美,泉水都廉讓。都廉讓,成功奏,避軌邁陶唐……”

在供奉們深閎沉著的唱詞中,幾百名大小官員山呼海嘯般地俯首、跪拜、頌讚,禁衛軍長槍下的紅纓連現在想起來都還是那麼真切。

一語間左右人之榮辱生死的威嚴,一紙詔書頒下九州皇風浩蕩的權柄,激得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澄清宇內,一統八荒,恢複大唐王朝的無上榮光!

可是現在,他卻躺在這裏,像隻受了重創的老虎,奄奄一息。那個夢,那個他做了四年的夢,今天就要像那花間的露珠一樣,在太陽出來後消失了麼?!

仿佛很不甘心,他抬起雙手用力地在虛空中亂抓幾下。

沒有了麼?沒有了,沒有了,以後也不會再有了,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任圜、安重誨,你們竟然為了一個女人、為了個人恩怨,將我的願望、我的夢想砸得稀爛?你們不配做我的心腹、不配做大唐的臣子,你們不配做人!

執念一起,他的五髒六腑都燃燒起來,本就通紅的眼睛此時如同流出血來一般!

“傳……傳朕口諭……”

聽到他的召喚,幾個宦官急忙跑進來,為首的一個快步走到他床前幫他撫背。

“任圜、安重誨食君之祿,咳咳,卻不思報君之恩,為一己私怨而廢國家大事,”突然,李嗣源好像是瘋了一樣狂嚎起來,“賜死,給朕把他們統統賜死!”

狂暴的西北風卷起萬丈旋風,夾著沙土肆無忌憚地在廣袤無垠的原野上互相追逐嬉戲,時而彙聚在黃土道上,把運糧車和騎兵軍士裹在盤旋呼嘯的黃霧裏,吹得人睜不開眼、張不開嘴、透不過氣。單調又枯燥的馬蹄聲在堅硬如鐵的凍土上發出千篇一律的叮叮聲,隻偶爾踩在碎冰上,或車輪碾過小冰河,那細碎的喳喳聲才多少帶來一絲生氣,隨後一切又都恢複了原樣。

不知是勞累過度,還是整夜失眠的緣故,坐在虎皮帥椅上的安重誨頭發有些散亂,眼角的皺紋也是多了起來,深邃的目光憂鬱中帶著茫然。

他緩緩站起身來,在案前的空曠處慢步踱了一圈,腰間的佩劍和身上的鎧甲不時地碰撞一下,在這空無一人的軍帳內發出極為清晰的“叮…叮…”聲。

要走了麼?

仿佛還是有些不信,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扭過頭:目光掃到了那黃紗絳帳,掃到了兩人多高的龍鳳架,掃到了“如朕親臨”的金牌令箭——這些象征著他榮寵無比的物件他自然是希望見到的,但他更是希望將要掃到的那個鋪著黃絲緞的托盤上是空無一物的——可惜,那泛著寒光的碧冰壺依舊不識時務地立在那裏。

自己愛色,卻栽在一個絕代佳人手裏,自己貪酒,這佳釀卻要拿走自己的性命,自己握權,卻不得不在更高的權力麵前俯首稱臣。

這是個笑話麼?

“咯咯咯”地幹笑幾聲後,安重誨猛地拔出腰間利刃,一劍摑翻了那桌上的杯中之物。

直到此刻,安重誨依舊認為自己是英雄,既是英雄,就不能這樣死法!

長劍反手向上,“呲”地一聲輕響,帳幕上血濺三尺,一個健碩的身形轟然倒下。

“俊兒,你知道為師十四歲拜入‘靈應宮’席應真師祖門下時,師祖上的第一課是什麼嗎?”

任彥俊虛弱地坐在床邊,扶著他的老師雙目含淚,搖搖頭:“弟子不知。”

“是‘無愛、斷情’呐。師祖說,‘情愛’愈多則羈絆愈多,‘情愛’愈深則負擔愈重,‘情愛’二字不知蒙蔽了多少人的雙眼,使人虛弱、讓人愚昧,接著喪失掉一切的判斷力。為師為守此道不交友、不娶妻、不生子,一守就是四十年,本以為這一生便這樣孑然一身,誰料……”回憶著自己的一生,任圜並沒有透出傷悲的情愫,“那日在長安街上看到你時,你還隻有這麼高吧。你那個時候手裏拿著一個咬了一口的饅頭,臉上凍得發紫。不知怎麼的,我就冒出將你收入師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