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讓國?玉蟬之花 第十九章 婚約訂 叛亂始(1 / 2)

洛陽城,銅駝大街。

夜,更深了些,還起了一陣薄薄的淡霧。一株巨大樟樹的樹幹突兀地橫出了庭院,密密麻麻的枝葉在地上投下濃重的陰影。一輛黑蓬的馬車由北向南緩緩地行駛著,馬蹄打在青石板上,發出清晰而有規律的聲響。

又響起了一處新的馬蹄聲,那馬蹄聲暴烈而頻率極快,想必是在高速奔馳。待它穿過那片陰影後,可以看到馬上一個幹瘦的青年人正不時地在回頭向後望去,臉上露出驚慌的表情。

那馬是自南向北行進,顯然目的地是街頭的唐朝皇城。

宮城,顯仁宮。

偌大的宮殿裏空蕩蕩的,隻有一些十分簡易的桌椅陳設,根本談不上什麼皇家氣度。此刻宮內並沒有點燈,但月光還是透過窗紙穿了進來,因而也不顯得暗。

大殿中央有一個人。

這是一個老人,他像是從冰雪中走出的一個純白的影子,即使在微光下,依然耀眼得令人自慚。他的頭發是一色的雪白,絲毫不帶雜質。白色輕質的大氅裹住了他的全身。

他緊閉雙目,如禪僧入定般安坐在一把椅子上。

“馮贇。”

他霍得睜開了眼睛,從木椅上站起來,向殿旁的一處側門走去。

那是他的主上在召喚他。

顯仁宮是唐朝長興皇帝李嗣源接見大臣、處理政務的一處場所,隻是為了有時午休和通夜理事才在宮中劃出了一個偏房,並算不上皇帝正式的寢宮。

李嗣源自得病以來,昏昏沉沉地很少說話,大臣、將軍、嬪妃都一概不見。馮贇現在聽到他的聲音,心裏微微有些驚奇。

龍床上的李嗣源已經半坐了起來。他近來進食很少,半生戎馬打熬出來的銅經鐵骨早就蕩然無存,不過臉上詭異的潮紅終於褪了下去,單一眼望過去倒也顯得十分精神。

看到他如此振作,馮贇又是一驚。

“白頭,你過來,坐這裏。”李嗣源指了指床沿,“朕想和你說說話。”

馮贇順從地上前坐下。

“白頭,你的閨女今年已經十八了吧。”

“謝聖上掛念。正好十八了。”

“她十五歲的時候朕見過,是個漂亮的女娃呢。那回任圜也在,他學問好,對朕說這可稱得上‘明淨如玉’,朕記得最清楚的是她額前的一撮頭發,很不老實,就卷在臉邊上,一顫一顫的。”李嗣源笑著回憶著,心緒似乎很祥和,也不避諱提到任圜,“朕當時就說過,等她長到十八歲的時候,親自給她定個親,找個好婆家。白頭,你看就讓她嫁給從珂如何啊?”

馮贇搖搖頭,說道:“陛下,此事不可。白頭一介武夫,以前做過朱溫附逆,還差一點就殺了陛下。您不殺我已是法外開恩,後來又簡拔我做佐龍衛之首,這個恩白頭這輩子已經是報不完了,現在哪裏還能和皇上攀親戚,做親家翁呢?”

“白頭,朕後悔給你官做了,你當官當得太久,變得婆婆媽媽的。早知道這樣當初就該罰你去軍中挑馬糞。”

“陛下,不是當官當得太久了,是白頭老了啊。”

“老個屁,朕三十年前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頭就已經白了嘛。”李嗣源打了個趣,“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讓你這個老小子再在朕這裏聒噪。”

“定就定,我還怕你不成。”馮贇瞪著眼答道,也不再顧及君臣之禮。

這一瞬裏,他們似乎都回到了從前,那時他們青春年少。

“白頭,朕剛剛做了個很奇怪的夢。”隔了一會兒,李嗣源又開始說話,隻是語氣變得很奇怪,不是剛才的豪爽,而是帶了些好奇、帶了些恬淡,似乎還有一點幼童惡作劇後的開心。

“朕夢見自己和朱溫、太祖李克用、先帝李存勖,還有耶律阿保機一起坐在山頂喝茶。那座山很高,雲霧繚繞的,望下去看不到山腳。”

“朱胡子嘲笑太祖是個獨眼龍,還老是打不過他,太祖不以為然地說光你厲害管什麼用,你兒子可不如我兒子,朱胡子不甘心,瞪著眼睛說你兒子喜歡伶人。先帝坐不住了,諷刺他說總比你喜歡自己的兒媳婦要強。然後阿保機也插了進來,說你們都別吵了,還是我兒子最厲害,要把你們的子子孫孫都給滅了。”

“我大喊,你大兒子和二兒子打起來了,大兒子躲到我這裏來,打算幫我去打你二兒子。”

“然後我們就都笑了。先帝也沒怪我當初怎麼沒救他。然後我們就一起看太陽落山。”

“那夕陽真好看。”

馮贇靜靜地聽他像小孩講故事一樣地說著,不知怎麼地就落下一行淚來,怕李嗣源看見,忙拭了。李嗣源似乎沒有察覺,一直自顧自地說著,說著。

夜深寂寥,隔著水麵,文廟的鎮國鍾轟然響起,鍾聲在微涼的夜裏傳出很遠,顯仁宮前的禦池上水波瀲灩,一輪月影破碎開來。

“潞王造反了!潞王造反了!”

嘈雜的大喊伴隨著淩亂的腳步聲,一下子打破了銅駝大街上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