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秋天,其木格的爸爸出車禍死了以後,其木格不願意和哈達在一起了。有人給她介紹了對象,是鄰近蘇木長家的公子,家境殷實得不知比哈達家強多少倍。那個比他有文化的胖子,經常騎著摩托車帶其木格去城裏玩,給她賣光鮮的衣服。這可把哈達給逼急了,有天下午,他連騙帶哄得把其木格帶到他放牧的牛棚裏,雖然付出傷痕累累的代價--他的臉上、胸口上都被其木格抓傷了,但還是硬生生地把那事辦了。
事後,其木格又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不緊不慢地整理好衣服,不哭不鬧,好像也沒怎麼生氣的樣子就走了。但那次他很高興,見到血了,沒事的時候他就回憶這些細節。他已經知足了,其木格嫁給誰也不太重要了。
“難道是牛棚那次被這哥倆看到了?當時不應該有人來啊?”哈達愣怔著垂著眼皮看著桌麵在想:“草甸裏的那次,斯日古楞肯定知道我們倆有事了。牛棚那次不應該看到的,肯定是其木格告訴他倆的,這個臭娘們!”想到這,哈達恨恨得在心裏罵道。
其實,草原上很多少男少女的第一次都是發生在牛棚裏。這事用不著人教,每年春天,家畜發情的表現,孩子們一遍遍看在眼裏,就自然清楚男女那檔子事了。而茫茫草原寬廣無際、無遮無掩,隻有一人多高的牛棚是最隱蔽的地方,適合幹這事。應該說斯日古楞他們對此隻是猜測,是有點依據的猜測。
“她要是告你,你得進監獄,那裏頭,人一進去就被打得半死,在裏麵要呆好多年才能出來。那時候你年紀大了,媳婦都找不到了。”斯琴圖一手握刀,一手拿著塊肉骨頭,嘴巴裏鼓囊鼓囊的邊嚼著邊說,一道透明的羊油順著嘴角邊流了下來。
哈達感到從尾椎到後腦一片冰涼,不寒而栗。他腦子裏出現了啥各德凍死在窩棚裏的景象。那個酒鬼老光棍,二十多年前就是因為強奸罪進去的。出來後,找不到媳婦,沒有自己的牛羊,到處幫別人打零工,幹苦力,混個吃喝。成天髒兮兮的,到處討酒喝。前年過年的時候,不知在哪家喝了個盡興,回到他自己的破蒙古包裏,沒有生火就睡著了,兩天後凍成了一個冰坨再也沒有醒來。
“我哈達可不要這種結局!”他差點就把這句話說了出來。驚慌、恐懼、悲哀、無助,統統一股腦鋪天蓋地地砸向了他,仿佛從不會遊泳的人溺水時的感覺。這時他渾身虛弱、四肢綿軟。他想逃離這個環境,想一瞬間飛得遠遠的。不管到哪裏,隻要遠遠的,永久地脫離眼前這個世界就行。
哈達的兩手扶在木桌上,勾著頭,眼皮低垂著,緩緩得摩挲著由小木塊拚成各種圖案的四方桌麵。他苦苦地思索著,尋找著一個求生的方案,但整個腦袋,卻像有個水泵源源不斷地往裏注水似的,越漲越大,越漲越暈,他有種要窒息的感覺。
“嘡啷--”斯琴圖把蒙古刀扔到桌麵上,抓起一個抹布擦起滿手的油汙。一霎那,好像有一束亮光射進哈達黑暗的心房。他用兩根指頭挑起肉盆裏對著自己方向的一把蒙古刀,放在桌麵上輕輕推轉著。
肉盆裏有三把小刀,而這把蒙古刀做得最精致:黃銅把手上鑲嵌著藍綠黃各種醒目的民族圖案,刀刃是匕首的形狀--尖尖的刀尖微微上挺,刀身一側還有個深深的一指長的放血槽。今天,他就是用這把刀殺的這隻羊,他把它磨得飛快,輕輕一劃就剝下一大塊羊皮,目的就是把這活幹得又快又好,討得其木格媽媽的歡心。
一個毒蛇般的念頭鑽進了他的心房裏,毒蛇邪惡的芯子噝噝地驅趕著心中的恐懼,他虛軟的身體慢慢有了力氣,坐直了身子,兩眼緊緊地盯著斯日古楞。
斯琴圖用竹簽剔著牙縫,斯日古楞還在時不時的一口口押著白酒。他眼睛裏的對麵這個人,離他有點遠了,有點模糊了。但他嘴巴裏還停不住地嘮叨著,把他聽說的,他能想到的監獄裏打人的情景,用他那已經不大靈敏的大舌頭嗚哩哇啦地重複著。他完全看不到哈達的臉已經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紫了。他稱呼哥們、朋友的這個人的眼睛裏已經升起了騰騰的殺氣。這可憐而又愚蠢的兩兄弟啊?粗壯的身呸上長著兩張發麵團似的鼓鼓圓臉,圓圓的大腦袋裏裝的是多麼不必要的小聰明啊?
那一刻,哈達內心裏的魔鬼還在掙紮,做--還是不做?恐懼的本能拚命拒絕著瘋狂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