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裏的時間過得很慢,哭巴苦熬才混到七月中旬,這段時間我們這號裏無聊、寂寞、死氣沉沉,一個個活像行屍走肉一般。劉黑子的歌唱的很少了,他也好久沒做俯臥撐了,李明虎的氣功也不練了(他經常兩手拉來拉去地說是練氣),我的畫畫也時斷時續了(主要是煙盒紙供應不上),我們除了在天黑以後打一會牌外,其他大部分時間坐在那裏發呆、發傻或睡覺。如果有人隱身到這裏突然看到這些人或坐或躺,一動不動癡呆呆的眼神,估計他會以為是一群活死人聚到一起了。

剛進來的那五六個月裏,我或坐、或站、或走,腦子會不停地胡思亂想,現在,我坐在那裏,不知道我的思想飛哪裏去了。更準確地說,我成了一具有血有肉的生物體--我已經沒有幻想、沒有渴望、沒有脾氣!直到後來出獄以後我才理解:為什麼很多人說常年蹲監獄的人,習慣了監獄生活,出去以後適應不了社會,鬱鬱寡歡過早衰亡。(這種情況大概說得就是像我們這種--始終呆在號子裏無所事事的人。我想:現在那些從早勞動到晚的勞改隊或看守所裏出來的人除外吧?)。

在寶特爾出去一個多星期以後,這號裏出了一段小插曲:那天上午,李明虎和哈達並排靠牆坐著,兩人嘮著嘮著,不知因為何事,李明虎突然翻了臉,一手抓住哈達的手銬,一手在哈達的臉上左右開弓打了兩嘴巴。那小子聰明,打完了趕緊後退兩步站在鋪上罵。哈達受此侮辱,滿臉燒得通紅,呼啦啦地站起來就要拚命。被旁邊的劉黑子和朱老五及時拉住了。

李明虎卻還得寸進尺地站在那裏指著鼻子罵。被劉黑子眉眼到豎大喝一聲:“滾你媽的蛋,閉嘴!”李明虎立刻啞巴了。哈達從頭到尾隻說了兩句“赫好孫”,然後一言不發地東看看、西瞅瞅。他在鋪上走了兩步,又來到鋪下彎著腰對著鋪底下尋摸--他應該是在找什麼可以用來擊打的武器。

劉黑子招呼哈達過去打五十凱(撲克的一種玩法),哈達理也不理地爬上鋪,背靠牆抱膝坐著。他的臉因氣憤漲得快如豬肝一般的紫紅了,一雙眼睛直直的惡狠狠地瞪著李明虎的後腦勺。李明虎背對著他隻顧著抓牌。我靠在西牆上,手抓詩集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我預感到要出一點什麼事情,眼睛時不時地瞄一下哈達。

等了一會兒,哈達站起身轉過去,兩手抓著一扇敞開的木頭窗戶,他上下晃動了兩下,半扇窗戶就被他扯下來了。哈達胸前握著這把木頭窗戶向李明虎走去,我當時猶豫著要不要上去拉哈達一把?想到李明虎這人我很不喜歡,於是坐在那裏沒有動。哈達走到李明虎的背後,劉黑子朱老五才看到他,兩人盤腿坐在鋪上,瞪大眼睛,兩手不停得比劃,“嗨嗨”地招呼著。哈達高高舉起那扇窗戶,李明虎扭身仰頭一看時,那扇窗戶緊貼著他的頭皮迅猛下落,狠狠地砸到他肩膀上,李明虎“啊呃”一聲倒在鋪上,這時劉黑子起身抱住哈達,我也趕緊跑過去,把那半扇窗戶奪下來。

李明虎抱住肩膀躺在床上呻吟,哈達仍然惡狠狠地瞪著李明虎,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我要殺了你!”眼睛裏仿佛要噴出火來似的。

劉黑子把哈達扶在牆邊坐下:“好了,這下你倆扯平了,誰也別動誰了。”

朱老五走過去拉開李明虎的衣領察看,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就走開了。哼唧了一會兒,李明虎坐在鋪下麵,一手捂著被砸的肩膀,低著頭滿臉羞紅,氣鼓鼓得什麼話也沒說,哈達仍然惡狠狠地盯著他不放。眼光像刀子一樣一直往他身體裏刺。第二天起床後,李明虎的肩膀腫得像一個發麵包,上麵一大片紫色的於痕。我當時在想:要是沒人拉架,一任他們倆打下去,說不準會死一個呢?從那以後李明虎再也沒對哈達囂張過,這人的性格就是這樣欺軟怕硬。

又過了兩天,上午放風的時候,哈達被寶音圖帶到值班室去了。我和王喜才坐在陰涼處,程科長走過來同我們聊天。他也和我們一樣坐在地上,他問我怎麼樣,我說挺好的。又問哈達怎麼樣,我大腦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惡魔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