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階下之囚(1 / 1)

“子為王,母為虜,終日摏薄暮,常與死為伍!相離三千裏,當誰使告汝······”

又是一個無眠之夜。這種聲音,半夜裏傳出來,嚶嚶泣泣,吵得我心頭煩得很。照理說,永巷隔著幾層的宮牆,再到椒房殿,是沒有生息的。可是,隱隱約約似乎總纏繞著我。我起身,推開門。外麵的天就是一塊黑布,將我頭頂的天空遮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沒有丁點兒星光,究竟是我看不到呢,還是,我已經不需要了。

我終於忍不住,披了衣裳,命宜兒掌了燈,便往永巷這邊走去。去永巷的路,很遠,很長。沒有宮燈,隻有宜兒和我。宜兒很膽小,總是竊竊畏畏的。我便自己拿了燈過來,笑著對她說,來,往我身後。她也毫不猶豫的,輕抿嘴角,閃到了我後麵,輕輕托著我的衣袖。我就這樣讓她依靠,就像從前的清愁依靠著我,也把她當清愁來疼。

我覺得這條路太陰冷了,就讓宜兒哼幾首曲子來解悶,她便唱了起來,“碧波湖上采芙蓉,人影隨波動,涼露沾衣翠綃重。月明中,畫船不載淩波夢······”她聲音細細的,很柔軟,像那湖裏的水。而我的思緒卻因此無可遏製的再一次回到了許久許久以前,那碧波湖上,有良生,有清愁,還有采蓮的我。

我忽然幽幽問道,“你說,她很可憐嗎?我應該同情她,放了她?”我並不需要她的回答,我知道她在我的身後一定搖頭了。可是我怎麼覺得自己一天比天鐵石心腸了。關在永巷裏,整日整夜哀唱的是先皇的寵妃,樂揚。

樂揚舞技冠絕天下,也有絕美的容顏,若不是先皇早有結發之妻在先,憑先皇對她的喜歡,這母儀天下的便是她樂楊,而不是我了。

我又想起了先皇重山。我和他相識二十載,從來沒有說過愛這個字。我確實是不愛他,我相信他也沒有愛過我的。就算有,也在我們長年累月的互相猜疑中消磨殆盡了。

我為他持家,生兒育女,為他顛沛流離,擔驚受怕,勞苦半生。後來他入主中原,終成霸業,我理所應當的成了一國之後。然而,在我的冊封典禮上,我偶然瞥見了他望著樂揚的充滿了寵溺的眼神,樂揚高高抬起了下巴,沒有絲毫謙卑的模樣,她輕蔑地對我笑了一笑,我立時感到十分難堪,奇怪的是,我一貫好強,那一刻卻不知怎的,隻想落荒而逃。

忽然一隻貓從高牆之上“喵”的一聲躥了下來,把宜兒嚇得驚叫不已,我沒有給貓嚇到,倒給她嚇著了,正陷在回憶裏不可自拔的雜亂的思緒一下便收了回來,我定定神,瞅見那貓瘦骨嶙峋,弓著骨條分明的背脊,毛發倒豎,凶狠狠地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最討厭貓了,總覺得貓太陰冷,鬼鬼祟祟,給人小人般的感受,所以當時就上前嗬斥了幾句,“快滾開,宮裏頭怎麼會有這些野東西四處亂竄?”

宜兒便道,“娘娘,好像是樂夫人的貓,您看那爪子,四點白。”我仔細看了看,果然是她的貓,隻是這貓瘦的太厲害,又髒兮兮的,和從前她懷裏捧著的胖乎乎懶洋洋的完全不一樣。我心下便想,“樹倒猢猻散,想不到這貓倒有情有義,知道主人被關在這裏,還圍著永巷轉。”

我對著那畜生道,“你攔著我做什麼,莫不是還想護著你那主人?你放心,我隻是去看看她,不會對她做什麼。”

那貓的身子居然漸漸軟了下來,淒慘地喵了兩聲,轉身走掉了。

我回頭對宜兒道,“明兒個叫高總管把這貓尋到,送到宮外去,叫人好好收養了吧。”

宜兒點頭,又道,“娘娘真是慈悲,樂夫人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您不僅留下她的性命,還如此善待她養的貓。”

我便道,“什麼是傷天害理,換句話,也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樂揚也正是這麼想我的呢。過幾天,我還要送她一份大禮。”

她不明白我說的是什麼,隻是懵懂地點頭,不管我說什麼,她都覺得是對的。

我看著她崇拜我的模樣,心裏感到一絲絲欣慰,開心之餘,我便應了她的請求,和她說了一些過去的事。

那麼,就從前朝東秦開始說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