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椋便搖頭,“無妨。你今日見我,可是為的義軍?”
蘇煜便陳說了來意,“有人說義軍入關,不損百姓分毫,是為收買人心,以助稱王。平心而論,我至今想不到此等謠言是如何傳到易將軍耳中的,以至給義軍招來如此禍患。旁的不論,且說義軍入關,實則也是魏軍的功勞,若不是得魏軍牽製秦軍主力,我們又怎麼可能輕易攻下鹹陽,正因如此,我家統帥才下令,籍吏民,封府庫,一絲一毫也不敢妄動,嚴防死守,都是為了能將一切保存完好,等著將軍入城而已。”
“義軍小有戰功,也不敢據為己有,最多求個封賞罷了,要說稱王,當真可笑,一非正統,二無強兵,豈能這點自知之明也沒有,去自尋死路不成?”
“彼時不敢,若成氣候,難保他不動此心。”慕椋道。
“強詞奪理,數十年後,誰成氣候,誰不成氣候,你又如何斷定,此刻如何知曉?依我看,真正能與魏國一較高下的,在邯鄲,在薊州,在安邑,在臨淄,偏不在鹹陽。”
“今日,憑著幾句流言,就要殺有功之人,魏國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今後,誰還敢追隨他,效忠他?”
“慕椋,你最是謹慎,還是勸勸易將軍,令他莫要意氣用事,錯殺無辜。”
慕椋卻仍道,“放人容易,放虎歸山卻難,將軍是非殺他不可了。煜之,你還是另作打算,要麼跟我走,要麼回韓國,總之,不要陪他送死。”
蘇煜心內愁道,“先生教我的,我一字也不落,怎麼慕椋卻無絲毫動搖?到底是哪裏不妥?”
但見慕椋冷漠的眸子,似乎不再有商量的餘地,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慕椋如此決絕的模樣。
昔日,慕椋能從易琛手上救下萬人坑的俘虜,今日,為何試也不試便言救不下這一人?
便在這一刻,蘇煜忽然領會到了什麼,也不是因為他方才陳說有何不妥,隻是慕椋不願伸出援手罷了。
他便直接問道,“你為何不願為他請命?”
慕椋便道,“力所不及,見諒。”
蘇煜聯想他方才淒楚神色,便追問道,“你見過喬姑娘了?”
果然,慕椋冷冽的麵孔在這一刻,終是有了些許變化,雖隻是暗淡下來,但至少讓蘇煜找到了症結所在。
蘇煜一時沉吟,也不知該如何問下去。
慕椋卻獨自斟了一杯酒,烈酒入喉,灼刺難忍,卻也抵消不了他心內半分絕望。
數十年的牽絆,說不要,就不要了。
清華認真的樣子,也是他最恨的模樣,恨她如此冷靜,克製,更恨她的眼淚,是因自己而流。
那是他們唯一一場,推心置腹的談話,揭開了多年來小心翼翼的隱藏的真心,也一陣見血地道出了他們究竟緣何不能相守的真相。
真相是殘酷的,卻令人無法反駁。
那日,清華在曉星亭為自己設宴,雪青色的紗幔在她身後隨輕風舞動,月光皎潔,仿若白夜。而她的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仿佛大病了一場,她遺世獨立的模樣,像極了一株倔強的,孤獨的雪蓮花,不變的是那雙沉靜而通透的眸子,正藏著淡淡的憂愁和淚光。
“好像,我們從未像現在這樣,一起喝過酒吧。”清華說著,便給自己和慕椋都斟上了一杯。
慕椋點頭,“都不是愛酒的人,自然喝的少些。”
清華便道,“不過,自我到了白鹿青崖,忽然發現了酒的妙處,愛上喝酒,一日不喝,便覺少了些什麼。”
“清華,可是遇到煩心事?”慕椋便問,他以為,喝酒是為了解憂。
清華搖頭,道,“也不是,隻是覺得有趣罷了。”
“今日請你喝酒,倒不是尋你的開心。俗話說,酒後吐真言,我們有什麼話,便趁這個機會,都明說了吧,也好與這酒,借幾分膽量。”
慕椋心口一沉,便覺鑽心痛楚。看這個樣子,清華是要與他做個了斷了。他猜到了清華設宴的意圖,便本能地,不願麵對。
隻是,他再不願,清華也不會允許他退縮了。
然而清華再清醒,再堅強,也還是立馬敗在了自己設的陣下,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隻是開場,她的眼圈兒便毫無預兆地紅了,隻見她慢慢舉起眼前這酒,假裝輕鬆道,“這第一杯,便敬我們初次相見,你誇我的字寫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