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心知這場酒宴的目的,都不遺餘力地替趙王再次向齊王賠禮道歉。
楚珩赴宴之時,始終一臉沉鬱,對於眾人朝他敬的酒,都隻是淡淡的敷衍了,連正眼都沒有瞧過長秋,似乎未消氣,但不論是長秋,還是朝官們,都極力討好。
“齊王有心事麼,還是酒菜不合胃口?”周丞相好意問道。
楚珩道,“本王隻是不喜歡人多而已。”
周丞相訕訕的,隻好道,“宴席之上,的確有些吵鬧,可都是誠心給齊王賠罪啊。”
楚珩道,“不需要,你們倒是勸趙王少喝點酒吧,別又把自己喝倒了。”
話說完,自己卻猛地飲了一杯。
一席話惹得眾人都覺齊王太狂妄,竟揶揄起趙王來了,暗暗忍氣吞聲。
長秋毫不在意,隻淡淡笑道,“齊王還記得你我之間的盟約麼?”
“我是絕不當附屬之臣的,不知你和蜀王商議得如何了,也是時候給我個準信了吧。”
楚珩又道,“我當然記得,趙王放心。”
長秋舉杯道,“好,我等著。”
恰時,美妙的歌舞安排起來,眾人暫時沉浸在了悠揚婉轉的絲竹聲裏,欣賞起眼前行雲流水般的舞姬們的舞姿來。
楚珩無暇眼前的溫香軟玉,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偶爾抬眼看看四周,也順便看看長秋。
這時,他手中的杯盞忽然停在了半空,霎時緊張起來。隻見長秋忽一手捂心,眉頭緊皺,模樣很是痛苦。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他便忽從座上跌落,嘴裏吐出一大口鮮血。
楚珩騰地起身,搶先一步,狂奔上前,將長秋一把扶起來。
頓時,歌舞樂團驚嚇四散,眾朝官慌忙奔上去,大呼,“陛下,陛下!”
見到楚珩的瞬間,長秋瘋狂大笑,接著又一口血直接吐在了楚珩的衣襟上,長秋雙手顫抖,卻指著他,斷斷續續道,“你!你!”
長秋拚盡全力一把扯住了楚珩的衣領,雙眼變得凶狠而痛恨,一字一頓地控訴,“我竟沒想到,你當真,過河拆橋!齊王真是,真是好手段!”
楚珩任他拉扯,麵對他的指責,隻是瘋狂搖頭,一遍遍大大聲嘶吼,“你到底怎麼了!怎麼回事!”
鮮血如泉水一般不斷從長秋口中湧出,見者觸目驚心,不過片刻,他幾乎連嘴也張不開了,像一條瀕死幹涸的小魚,隻剩嘴唇微弱地顫動。
他死死地抓著楚珩,極不甘心咬牙切齒地繼續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隻是聲音太微弱,隻有楚珩一個人聽到了。
誰知,這就是他留下的最後的聲音。
隨即,楚珩便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疲軟地從自己身上摔了下去,雙眼已然緊閉,生氣全無。
身後眾人一齊疾呼大哭,“陛下,陛下......”
而楚珩的眼睛因極度憤怒而變得通紅,瞪大的眼眶似要溢出血來,太陽穴處的青筋條條分明,欲將爆裂,隻聽他隨後一聲長嘯,響徹大殿,神情幾近癲狂。
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後,已是根根冰冷的向他索命的長槍。
聞聲匆匆而來的太醫,將長秋的屍首一番查看,悲慟宣道,“陛下乃中毒而亡!”
眾人齊聲向楚珩討伐,“齊王出爾反爾,謀害我王,今日必要殺了你,替我王報仇!”
楚珩低頭,盯著長秋淒慘的死狀,出了神,聽不見所有的謾罵和威脅,隻是怨恨地盯著這具屍體。
忽然,前方一刀冷不丁刺進了他的胸膛,一陣尖銳入骨的痛感令他清醒了一瞬,他猛地抬頭掃過去,忽而眼瞼一沉,如同變了個嗜血的魔王,眼中猩紅斑駁,殺氣四起。隻見他從腰間解出一柄軟劍,出手便將那刺他的人喉嚨刺穿了。
整個大殿立時變成了廝殺的戰場,而不斷湧入的禦林軍將楚珩圍得死死的,不一會兒,楚珩便負傷多處,眼看就要抵擋不住。
卻不料就在這時,大批齊軍衝殺進來,一轉眼便把趙國的禦林軍打退了,將楚珩穩穩護在了人牆之後。
楚珩定睛一看,領軍的人,竟是蘇煜。
“齊王,你怎麼樣?”蘇煜攙著他急忙問道,“我接到你的信,就立馬趕過來了!”
楚珩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卻掩飾得很好,立馬就消失了。
他艱難點頭,道,“有勞蘇兄!”
蘇煜道,“整個王宮已被我們包圍,你放心吧,沒有人再敢動你。”
他二人看著這滿地狼藉,麵麵相覷。
蘇煜忍不住問道,“趙王當真死了?”
楚珩一陣猛烈咳嗽,咳得心肺俱痛,眼淚都疼了出來,不由得癱坐在地,隻默默點了個頭。
蘇煜又追問道,“你為何殺他?”
楚珩怔了一怔,雙眼無神地飄向大殿門外。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半晌,他方淡淡道。“不然,我如何跟蜀王交代。趙王寧死也不答應歸順,我說服不了他,便隻好殺了他。”
蘇煜保持了沉默,不知道該不該信他這番話。趙王的死,到底所有人見到的所謂卸磨殺驢,還是殺人滅口呢?
楚珩的麵龐又變得十分冷毅,他平靜道,“你救了我的命,我也要送你一個人情。”
蘇煜道,“其實,齊王若想要趙王的命,何必孤身赴宴?也不必將這救命的任務假手於我。”
楚珩便道,“趙王心思細密,不亞於你我,隻有這樣,才能打消他的疑慮,趁其不備,拿下趙王宮。”
“話雖如此,趙王終究無辜,畢竟你與他有約在先。”蘇煜道,言語中始終透露著對楚珩這般算計的不滿。
楚珩無謂道,“我做過的虧心事,也不少了,蘇兄何必這個時候還要諷刺我?天下無辜之人何其多,就連蜀王那雙手沾的血腥,難道都是有理的?魏王曾在池魚饒過他一命,可結果,他還是將魏王活活逼死了。爭奪天下者,算計人心者,誰真仁義?”
蘇煜竟無言以對,的確,自己沒什麼資格去質疑他,畢竟這個時候,不是他算計別人,就是別人算計他,先發製人本也無錯。
“蘇煜領教了。隻是,我救齊王是分內之事,齊王無需言謝。”
楚珩便道,“聽我說完。”
“你的劍去哪兒了?”楚珩問道。
蘇煜驚道,“何來此問?”
楚珩道,“我在薊州亂軍中,發現了一女子,她手上拿的是蘇兄的玄鳳劍。眾人皆知,玄鳳乃你的隨身之物,若贈予他人,其中必有什麼淵源。”
“這女子名喚芙菱,你可認識?”
蘇煜忙點頭,激動道,“是我的未婚妻!”
“她在哪兒?”
楚珩回道,“我將她帶了回來,就安置在軍中,可即日安排你們相見。”
楚珩接著又道,“我知道,燕國一事,是我對不住了。如今隻好將她送還與你,聊表歉意。”
蘇煜感動道謝。
二人隨即陷入了各自的沉思中,不再談論燕國,趙國,暫時讓這些事情遠去了一般。
隻是,楚珩的麵色愈發顯得蒼白,天外暮色漸沉,他灰色失意的眸子也愈發深沉渾濁,如同死魚的眼睛。周身遍處襲來徹骨的寒意,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被鮮血染紅的衣袍,隻有左胸那一塊兒的斑駁暗紅格外地醒目而獨特,就像是從自己的心口流淌出來的,看上一眼就立馬令他感到錐心刺骨,痛不欲生。
他終於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漸漸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他最後的一絲目光,觸到了長秋倒下的那個方向,他仿佛看到了長秋,也正以同樣的目光看著自己。
那麼是我,殺了你麼?
你說是,就是。
是我,殺了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