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重山下了早朝便直往歲羽殿來了。
重山倒也沒有立刻發火,而是耐著性子,嚐試著問道,“昨日宴席上,你為何說那樣的話?”
樂揚便回道,“陛下是怪我頂撞了皇後?還是怪我不該替安王議親?”
重山隻回道,“朕不是怪你,隻盼你凡事三思而後行,安王的親事,自有朕替他作主,你何苦操這個心?”
他眸子仍溫和。
樂揚微微道,“陛下若能作主,何至於今日還沒個安王妃?就連太後說的媒,也不入他的眼。”
被人說中心事,重山一時無話可回。
樂揚便繼續道,“安王這些年,孑然一身,為的是什麼,陛下心中明白得很。我還記得,當年從鹹陽回來,安王對陛下,足足怨恨了一年有餘。後來為什麼又好了?可見安王的悲喜,皆為一人而已,這個人,在安王心中的分量,比起陛下來,自然要重得多了。”
重山的麵色明顯越來越沉了,眉頭也漸漸緊蹙。
卻忽然聽得樂揚悠悠來了一句,“安王這樣的人,若心中裝的不是陛下,必將亂於江山社稷。”
最後一個字剛落地,重山猛然朝她望過去,那目光如利劍出鞘般尖銳,霎時將樂揚驚得後脊發涼。
不過一瞬,重山已從震驚轉而十足地不解,從喉嚨中擠出幾個字來,“誰教你的?”
樂揚一下子便怯聲起來,“這,這是臣妾的肺腑之言,臣妾也是為陛下著想。”
“為朕?你可知道朕若連他都信不過,談何為長,為君!你要毀的,不僅是安王的名聲,皇後的名聲,連同朕,也要被你拖累成忘恩負義之人了!”
重山雖不是厲聲責罵,卻似看透了把戲一般,透著無盡失望。
樂揚見此,開始心慌不已,她意識到,再怎麼樣,最後那句話,是萬萬不該說的。
兩人僵了片刻,重山方才緩緩道,“朕原以為你是無心,容著你任性,無禮,可你若處心積慮,要動朕身邊的人,便是逼著朕,與你為敵。”
這話,聽著又不忍,又絕情。
樂揚心中頓時一涼,眼角湧來一股酸澀,“原來,我不算得你的身邊人,”
隨即她便輕笑了聲,道,“好啊,陛下身邊兩個人,我如今都得罪了,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我呢?”
重山仍舊歎息一聲,再一次低言強調,“朕不想處置你。朕希望你好。”
“你要的安穩,榮華,尊貴,朕都會給你。”
樂揚的眼中泛起一些淚光,她倔強地盯著重山的眼睛,不甘道,“你怎知我一開始,便是為了這些呢?”
“又怎知,我寧可什麼都不要呢?”
樂揚的眼淚還沒有掉下來,她卻已聽到了心內的哭聲。
重山隻輕聲回道,“這是你該有的。”隨後便轉身往外走去,剛踏出幾步,忽想起什麼來,便又停下,微微側頭,涼涼地道了一聲,“你近日,和齊王走得太近了。”
樂揚呆呆佇立在原處,默默聽著。
“你要什麼,與朕說,朕何時不答應了,何苦煞費苦心與外人謀劃。朕說過,不會虧待允寧,你又有什麼不放心的?”
樂揚遠遠地,眼中噙著淚,冷靜道,“不是陛下想的那般,我見齊王,也不過是欣賞他的棋藝,想學些技藝罷了。”
重山回頭望了她一眼,便沒有多說,隻意味深長地點了頭,“如此最好。”言罷方才帶著些愁疑離去。
重山走後,素衣便跟了上來,感慨道,“奴婢看陛下,心中是疼夫人和小殿下的。”
樂揚情緒一下子低落起來,微微失神道,“我自然知道,他不會虧待我們母子。我什麼都有,榮耀富貴也不比那椒房殿差,可那又怎麼樣,這歲羽殿,還不是連這頭上的一片瓦,都是冷冷清清的。”
素衣點頭,卻也擔憂道,“可是夫人和皇後娘娘過不去,陛下又總偏心皇後娘娘,日子久了,不是越發與夫人疏遠了麼?可夫人若是肯低頭,陛下必然多憐惜夫人一些的。”
樂揚便道,“從始至終,我能得到的,也隻有憐惜而已。那麼多一些少一些,又有什麼區別?我不是不信陛下,隻是不信命罷了。”
素衣不大懂,卻也不再勸了。
在素衣看來,樂夫人是個猜不明白的人,有時候覺著她一切都是為了寧殿下,有時候又覺著,她心裏最看重的,還是皇帝。
就在眾人都以為此事沒有下文之時,安王忽然去了一趟長信宮,回來便接了太後賜婚懿旨,著安王與歆蘭郡主,擇日完婚。
不知內情的,都說是天大的喜事。
一個是皇帝的結義兄弟,一個是皇後的舅家表妹,安王的聲望,加上蘭郡主的品性,這兩人是越瞧越般配,天上地下,沒有不誇的。
歆蘭接了懿旨,慌了兩日,心口慌著,她卻知自己是歡喜的,有些嬰兒肥的少女的臉龐上,有幾朵淡淡的紅暈。
不知為何,在那日宴席上,見到那個與眾不同的白發王爺,自己就不顧名節身份地幫了他,換作另一個人,她未必會有這般勇氣,也未必因那眉上的為難之色而起惻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