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雪花飄落在他肩頭。他微微含笑, 周身的陰森威嚴散去。這讓人敢細看,他容貌俊逸,眉峰長而冷冽, 麵頰微紅。
“北方每年都會下雪。”他撣撣衣袖上的雪漬,恍惚間眼睛裏傾瀉一絲溫柔,“孤想起你是北方人,很久沒回家了吧。”
“你為我辦事, 我送你一場雪景, 略作報酬。”
江芙驚訝:“所以這場雪, 是你下得?”
冥王沒有說話,走向門前一顆榕樹下, 撫摸蒼老的樹皮, 道:“對壞人不能用法術,對愚民不能強硬,對可憐的人不能立馬施救。很難受吧。”
江芙手裏化了一把傘, 遮住冥君身前的風雪:“我本就是人,用人世間的手段, 我覺得很正常。並不難受。”
“是嗎?”冥王眼中劃過絲落寞,繼而忽然道,“那陪我喝幾杯酒。”
他大袍一揮,榕樹下立即出現,一桌佳肴美酒,兩塊玉石板凳。
江芙微怔, 今夜冥君忽來尋她,又如此模樣,很不尋常。
雖然她根基尚淺,但是憑借直覺, 這神就是地府的君主。
東家發福利,還請喝酒。隻要敢破費,她又有什麼不敢接的。
當下,她大方落坐:“那就多謝殿下了。”
夜光杯,琥珀酒。她剛要斟酒嚐嚐,那邊就擋了回去。
“此酒你不能喝。”冥王當下又換了壺酒,並親自倒給她。
江芙沒有不滿,也沒有追問。堂堂閻羅王,若是想害她,她哪裏逃得掉。是以她並不在乎,冥王給她喝什麼酒,吃什麼菜。
倒是冥王想解釋下,也就沒那必要了。
他笑飲下,原先那杯酒壺裏的酒。馥鬱香濃,味甘醇厚,後勁綿長。
起先是清淺溫和的春日,接著就是濃烈的夏日,最後是寒苦刺心的冬日。讓人不由想再飲一杯,尋回春日。
江芙看他飲這酒,頗有些喜愛。便問道:“這酒叫什麼,好喝嗎?”
蒼白的手輕晃酒杯,琥珀色的平麵,波光粼粼,倒映人影,酒香四散。
江芙覺得自己多問了句,憑借這成色,這香氣,哪裏會不好喝。更何況冥王喝得酒,必定是酒中極品。
“此為回春。”他又道,“又名三杯醉。”能感知春夏冬,三杯後必定沉醉。凡人喝一杯,就會睡去一生。
“殿下喝了幾杯?”
“已是第四杯。”
江芙疑惑,那也不準啊。這位冥君看著並未醉。
當她再望去,對麵的神尊一手執玩空酒杯,一手撫額。雙眸輕闔,蒼白的麵拂染紅霞。
江芙心情複雜,估計這位冥君三杯已醉。因為文明酒品,所以才對自己突如其來的好。
她起身喚道:“殿下,殿下……冥君?”
榕樹外,雪花寂靜地飄落,隻有偶爾會斜飛入內。仿佛,紛紛擾擾間,唯這一幾寸之地清淨無憂。
冥王的順手之恩,使自己踏上仙途。她也不好怠慢他,於是將自己的外披搭在他身上。
一切幻化的東西,眼真實假。是沒有溫度的。所以江芙把自己真實的衣物,贈予冥王。好在外衣月白色,又無妝飾刺繡,男女都可用。
她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卻還是觸碰到了衣領。
心跳如鼓,手心微微出汗,明明是做好事,卻讓江芙極其不自在。
她又喚道:“殿下,您真的醉了?”
一聲聲“殿下”,讓冥王走回很久以前。
在成為冥殿的君王之前,他是一位小國的王子,劍術高超,勇敢而仁慈。
他揮劍斬殺了很多貪官、惡官、惡吏,救了很多受欺壓的百姓。威名赫赫。
智者卻認為他愚蠢、暴戾。
有一次沒有達到一部分百姓的要求,幾經曲折,不知為何,他們造反了。
他想過自己會死那些齷齪的人手裏,卻沒想到自己死在了柔弱的人手裏。
他死後冤魂不散,幾次天劫都扛下來。千年修行間,殺了許多作惡的妖魔鬼怪。最終被天授予執掌陰間的權柄。
千年的時間,他熟知了眾生心性。憶起以往,不過一笑。
前幾日,閑翻人間的野史雜書,裏麵有則他的記載。
寫書者,讚他古今少有的聖者,勇猛而克製,威儀不失仁愛。惜他被仇家構陷,百姓誤會他,死於非命。
那場混戰裏,他以防禦為主,不傷子民之身。未想被賊人從身後刺死。
很久以後內亂平複,百姓為他建廟祭祀。
他劍從一而終,不染塵埃。
隻是,那以後,他不用劍。
寒夜裏,雞鳴戚戚。他飲回春,本該身體侵寒,卻未想周身有了暖意。
江芙倚著樹幹,也昏昏睡著。雖是下雪陰寒,但築基了她不再畏熱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