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我是摔下來的,或者說滾下來的。

小宋被罵得莫名其妙,他不知道我的情況,他隻是覺得好些人都是這麼滑下來的,幹嗎我就不能滑?

我說不關小宋的事,是我自己要滑下來的。

他看著我的臉,好一會兒說,你這個樣子,真讓我難過。

這話讓我軟下來。

晚上,你們的父親把辛醫生叫來了,要他看看我的情況。

在此之前,我一直不願讓辛醫生知道我懷孕的事。我也說不清是因為什麼。但現在,隻能告訴他了。辛醫生聽了後似乎比我還不好意思。但很快,他就恢複了作為一個醫生的冷靜和沉著。他問我有沒有發現出血?我說沒有。他鬆了口氣,為我聽了一下胎音,然後對你們的父親說,眼下還沒事。

你們的父親這才鬆了口氣,忙工作去了。辛醫生讓我躺下休息,他說,你不能再摔跤了。不能再像今天這樣了。

我點點頭。

他又說,你隻能自己多保重了,我這兒沒有任何能給你吃的保健藥。

他說這話時顯得很難過。我安慰他說,不要緊,前兩個月我那麼折騰他都沒事兒,這孩子肯定是個命大的孩子。

他看看我,說,要不從明天開始,你留在後麵和病號一起走吧,那樣我可以照顧你。

我說不,我又不是病號,不要你照顧。

說實話,我真不忍心再給他添麻煩了。需要他照顧的人很多,那麼大一個部隊,就他和衛生員兩個人。我發現他明顯地瘦了,胡子拉碴的,比起出發的時候,不知長了多少歲。我又加了一句,我說你把你自己照顧好吧。

他看了我一眼,說,我會的,我會把每個人都照顧好的。他說每個人時加重了語氣,我想我聽懂了他的話,他是說包括沒出世的孩子。

幾十年後,我依然能感覺到我當時的心情。

那是一種除了想流淚,什麼也說不出的心情。

但我沒有流淚,我已經很少流淚了。在經曆了那麼多的日子之後,在跨越了那麼多的山水之後,我變得堅強起來,硬朗起來。我把所有柔軟的細微的憂傷的感覺都壓在了心底,不讓它們露出頭來。

但是我不知道,還有那麼多的淚水在前麵等著我。

我不知道,那些淚水是由不得我的。

盡管辛醫生說,目前母子都沒問題,看不出有小產的先兆。你們的父親還是很擔憂。他看我麵黃肌瘦的樣子,還有那麼多那麼高的山要爬,真不知會怎樣。而且,那時我們的糧食已不寬裕了,別說營養,就是讓我吃飽都很困難。腹中的孩子靠什麼生長呢?

但他除了擔憂,也沒有別的辦法。還有更多的人需要他操心,還有更多的人需要他擔憂。他隻是把我托付給了蘇隊長。

蘇隊長說,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她的。

蘇隊長說這話時,又像母親那樣看著我。我心裏一下覺得很踏實。有時我會有一種感覺,好像蘇隊長就是為了照顧我才進藏的。我是想說,如果沒有蘇隊長,我的進軍路程也許會是另外一種樣子。

從那天起,蘇隊長寸步不離地和我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她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