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元之,我太魯莽了,你一定有你的想法。”
元之問:“孿生兒如何?”
梁雲樂得言他,“沒有停的時候,每次吃飯都要逗他們格格笑希望他們多吃一羹,元之,為什麼我們不能同樣孝順父親?”
元之笑了。
那個笑容非常嬌慵嫵媚,使梁雲發呆。
她同元之是老同學,元之的一顰一笑,她再熟悉沒有,最近她卻常為元之這種出其不意的媚態吃驚。
在一旁的呂一光不出聲,那樣的笑靨叫他想起林慕容,不過在這間房裏再世為人的不止是關元之,連他在內,都不願再想起從前的事。
梁雲笑,“誰要追求元之現在真是時候了,她不但富有、熱情、嫵媚,而且是個好母親。”
元之雙手亂擺,“別嘲弄我。”
一光卻說:“梁雲講的都是事實。”
元之笑而不語。
一光給妻子一個眼色,梁雲告辭,“要回去侍候孩子們。”
歸途中,梁氏夫婦維持緘默。
過一會兒梁雲說:“關元之,字兼美。”
“她斜斜仰起頭笑起來似足慕容。”
“她自己知道嗎?”
“她?她至可愛之處就是懵然不覺。”
梁雲聽出丈夫口氣中充滿憐惜眷戀。
可是隻那麼一刻,他立刻恢複了自己,“希望孩子們沒有哭鬧,保姆一對二,隻怕應付不了。”
元之並沒有一光想象中那麼呆。
她對著鏡子,不是不發覺自己神情有變。
終於她坐了下來,歎口氣,她並不想去尋找自己的根源,她願意接受關元之是名孤兒這個說法。
夜闌人靜,元之蜷縮在大床一角,睡著了。
在地球的另一邊卻正是白天,曼勒研究所門外,七號正在歡迎三號近來。
七號問:“這次假期有多久?”
“都會立法局隻有三星期休假。”
七號嘻嘻笑,“他們知道你到曼勒休假嗎?”
三號答:“他們以為曼勒是一所專管注射青春素的療養院。”
“嗬,回去時你非容光煥發不可。”七號咕咕笑。
“原醫生好嗎?”
“身體大好,情緒欠佳。”
“誰關心他的情緒。”三號笑。
七號問:“關元之好嗎?”
“托賴,過得去,謝謝你。”
七號偕三號在會客室坐下,“對於美元之,我們頗下了一點工夫。”
“我知道。”
七號笑問:“她到底是誰,你知道嗎?”
“她是曼勒的朋友。”
“我不是指這個,我指她的身世。”
“嗬,”三號悚然動容,“你在外頭打聽到什麼?”
七號說:“你記得嗎,元之說她是個孤兒。”
“屬實。”
“孤兒也一定有父母。”
“當然。”三號的身子探前一些。
“那麼,關元之的父母是誰?”
“願聞其詳。”
“她患病,一直留在市立醫院診治,曆年來龐大費用由誰支付?”
“政府?”
七號直笑,“三號,那是人類的政府,你以為是烏托邦?”
“真的,誰,誰照顧她?”
七號賣關子,“你且去檢查身子。”
“不,你先把關元之的身世告訴我。”
“你會不會對元之說起?”
三號答得好,“她不問我,我絕對不說。”
七號感喟,“她如果想知道,早已經問起。”
“喂,”三號催七號,“言歸正傳好不好?”
“在醫院裏,元之結識了無名氏老先生。”
“真是奇遇。”
“他們倆相處了一段日子,他去世之前把兩樣東西奉送給元之,一:曼勒符,二:鎮亞重工。”
三號當然不笨,它聽出苗頭來了。
“那樣精明的一個老人,會不會無端端把兩件如此重要的東西送給陌生人?”
三號抬起頭來,“無名氏與關元之有深切關係!”
七號不出聲。
“我們一早怎麼沒想到!”
“原醫生在開頭的時候已經猜到。”
“他是她的什麼人?”三號興奮起來,“年齡上來說,不可能是父女,她是他的孫女兒?”
七號不置可否。
“我猜得對不對?”
七號慢慢的說:“這裏牽涉到另外一個故事。”
“快說。”
“喂,閣下檢查身體的預約時候到了。”
“我馬上改時間,我非要立刻聽這個故事不可。”
三號過去對牢通話器忙了一會兒,回來坐好,逼它的同伴把故事說下去。
七號咳嗽,培養氣氛。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
三號不耐煩,“別老土好不好,加這種無謂的陳腔濫調幹什麼?”
“聽不聽由你。”
三號忍聲吞氣。
七號慢條斯理地把故事說下去。
那的確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雷聲隆隆,勁風拍打著樹枝,閃電照耀牛筋般粗的大雨。
大廳裏站著兩個人:秀麗的少女以及她嚴厲的父親,兩人似談判了有一段時間了。
父親如鬱雷般的聲音:“你若走出這道門,以後就不要回來。”
少女無奈,麵色轉為蒼白,卻毫不猶疑地朝大門走去。
“站住。”
少女停住腳步。
那父親的語氣轉為悲哀,臉上皺紋十分深刻,問女兒:“我養你育你十九年,你幼時患病我曾經抱你至天明,為什麼現在一個陌生人叫你走,你便舍父母隨他而去?”
少女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回答,要隔一會兒才淒然而笑,“我不知道,也許這是我的命運,你不容他,我不容你,我必須要做出決定。”
說完之後,少女拉開大門,毫不遲疑地出門去。
門外橫風橫雨中,一個年輕人在等她,他連一部車子都沒有,但是他把身上僅有的一件雨衣脫下來,蓋在少女身上。
他倆瘦削的身形消失在風雨中。
三號耐著性子聽畢這個平庸的故事。
“那少女是關元之的母親!”它抬起頭,“慢著,這個故事我像是在哪裏聽過的,是不是叫《孤星血淚》,抑或《塊肉餘生》?”
七號不去理它,“關元之正是無名氏老先生的外孫女兒。”
“那對年輕人一直沒有回家,流落在外?”
七號點點頭。
“後來,元之的母親被拋棄,貧瘠而死,可是這樣?”
“不不不,”七號說,“他倆一直深愛,生活在極度窮困中而誌氣不變,不幸在事業剛起步的時候他患病去世,他的病,也遺傳到元之身上。”
故事雖然陳舊,且似曾相識,三號還是感動了。
“她把女兒送到育嬰堂照顧,勤力工作,可是她的心已碎,不久也追隨他而去。”
三號垂下頭,人間不幸何其多。
“元之於是成了孤兒,”七號說,“無名氏在稍後便開始尋找她,祖孫在醫院見麵的過程倒是相當別致,與眾不同。”
三號接下去:“他覺得歉意,於是把全部遺產給她。”
“不,他發覺與元之是那樣投緣。”
“真難得。”
“世上最寂寞的兩種人是老人與孩子,他們最希望有人做伴。”
“無名氏真幸運,在那個時候找到了外孫女。”
七號說:“他臨終前一定非常懷念女兒。”
三號感慨:“他沒有愛屋及烏,何止如此,他一直認為他的旨意是道路真理生命,他固執剛愎到這種地步,自然要付出代價。”
兩個機械人道出了關元之的身世。
七號說:“元之殊不孤單,她起碼有二三十個堂表兄妹。”
三號笑,“都巴不得要抽她筋剝她皮。”
“真慘,人類的人際關係一環竟那麼差,一直搞不好。”
三號歎口氣。
七號這才想起來,“對,你這次來,總得見一見原醫生。”
“他人呢?一天到晚神出鬼沒。”
“他到北愛爾蘭某農莊去了,一班小學生寫信給他,邀請他前去參觀並解釋草原上新近發現的巨型的環狀圖案。”
三號笑,“那明明是某種飛行器降落時壓成的痕跡。”
七號不語,也微笑,“人類事事講究證據。”
三號點點頭,“所以《聖經》上說,沒有看見就相信的人有福了。”
七號問:“你對你外型可滿意?”
三號撫摸麵孔,“這次我想做出若幹改良。”
“精益求精?”七號取笑。
“在外邊世界,皮相可真重要……”
正在閑談,室內緊急通話係統突然響起,七號連忙按下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