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禮萱祖上原在揚州,父親無甚才學,靠著祖上的蔭蔽,得了個江蘇瀆川的知縣,也算是一方土皇帝。隻因父親生平最愛蘭草,故而薛禮萱在賞蘭上頗有些眼界。
才一進入緋園,薛禮萱便注意到了滿園春色中,最為奪目顯眼的一叢蘭草。
三月正是春蘭盛放之際,在家時,薛禮萱就聽父親說起,蘭花中以形為美的,尤以春蘭為最。時值春日,江南的蘭花早已爭奇鬥豔,開得熱鬧。
而緋園這裏的春蘭,荷、梅、水仙、蝶等瓣型一應俱全,就連花色也異常豔麗。單是論起名貴的品種,薛禮萱便已看出至少十餘盆,其中不乏龍字這種春蘭中頂尖的,連她父親也隻是見過而已,未能擁有其一。
其餘未曾開花的蘭草中,大多是薛禮萱認不出的,偶爾認出一些,也不過是憑著那窈窕的形態勉強猜測罷了,未能辨個確實。
價值數十萬金的名貴蘭草,一盆盆隨意擺放在園子裏,恣意散發著生機與活力——薛禮萱看得眼紅心熱,心中愈發難耐。
憑什麼父親為了一盆心愛的蘭花,遍尋瀆川而不得,即便真的得了一盆極品,也總是被炒到天價,不得不戀戀不舍地放下。可薑樾!她一個未及笄的姑娘家,園子裏隨隨便便一盆蘭草,就抵得上她家一年的花銷?
況這蘭草,明明不是北地所有……
見薛禮萱牢牢盯住那幾盆花花草草的模樣,薑榕不耐煩地催促:“快進來啊,在院子裏呆著做什麼!”
薛禮萱終於收回了視線,臉上擠出一個笑容,隨表姐進了薑樾的房間。
閨房裏燃著薛禮萱說不上名字的香,氣息清淡悠遠,卻又回味清甜。薑樾房間裏的裝飾陳設還不如薑榕房裏多,可樣樣不是凡品,單說才一進屋便能看到的琺琅掐金母鹿圓花瓶,便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東西,更別提房間裏的名家字畫、墨寶陳設。
視線環繞一周,終究落在了那個貴妃塌上倚著的人身上。
隻見她上身穿著淺綠黃邊對襟褂,袖口繡著淺黃色迎春花,就連頸上的盤扣都是同色小巧別致的花朵,看上去清新宜人。頭發鬆鬆挽起,一樣首飾也無,粉黛未施,卻是膚如凝脂,唇不點而朱。垂著頭讓人看不清五官,卻莫名讓人在她麵前覺得自慚形穢起來。
薑樾正歪著身子倚在貴妃塌的軟墊上,纖細嫩白的腕子上帶著如血珠串,愈發顯得肌膚勝雪。她手裏正捧著個白玉九連環玩,見二人來了頭都不曾抬起。
“薑樾!”薑榕見她這幅模樣,有些生氣,“沒聽到我喊你了嗎?”
盡管薑榕很不願承認,可薑樾在的地方,必然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連她也不自覺盯住少女,視線隨著她手中的九連環起起伏伏,隻覺得她即便是懶懶散散的模樣,也有著說不出的優雅。
薑樾輕輕皺眉,玉蔥一般的手指上同樣瑩潤潔白的九連環發出“嗒”的一聲清響。
見她沒有絲毫反應,薛禮萱隻得率先牽出一個微笑,柔柔道:“樾兒姐姐,我……”
“咱們家,什麼時候輪到你直呼我的名字了?”薑樾像是才得了空,抬起頭看向站在窗邊的薑榕,微笑道,“站開些,你擋著我的光了。”
少女抬起頭微笑的瞬間,整個屋子的亮色便全部彙集在了她的身上。
薛禮萱的臉瞬時憋得通紅。
薑榕氣道:“這麼亮的屋子,又不是隻有一扇窗!我如何就擋了你的光?我表妹來了,你不出來迎也就罷了,就是這麼待客的麼?”
薑樾聞言拉下臉來,這才瞥了一眼薑榕身邊鵝黃色衣裙的少女,冷笑道:“我堂堂一品大員的嫡女,去迎一個小小縣令的女兒?多大的排場?”
這下薛禮萱的臉,已經由通紅變得蒼白起來,眼圈刷地紅了,眼睛裏迅速聚起淚珠。
薑榕也覺得沒臉,卻強自爭辯道:“她遠來是客,你又是做姐姐的,哪有這樣擠兌人的道理!”
薑樾微笑:“直呼二姐的名字,你就有做妹妹的模樣了?”
薑榕語塞,憤憤地跺腳:“你才比我大半個月……”
“大半個月也是大,我也不曾直呼大姐的姓名,”薑樾頓了頓,“你平日裏恣意任性,不肯尊重我也便罷了,可在外人麵前還這麼著,豈不讓人笑話我薑家教養!”
見薑榕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薛禮萱忙打圓場:“樾姐姐說笑了。都是萱兒今日說了仰慕姐姐才名,想過來與姐姐好好說會兒話,這才央了表姐帶我來緋園瞧瞧姐姐。表姐一時不曾注意,還望樾姐姐莫要與她計較。”
薑樾笑道:“我慣不愛計較這些小事,三妹妹的教養自有二叔和嬸嬸操心。”
說完也不理會薑榕難看的臉色,兀自又去擺弄手上的九連環。
薛禮萱悄悄拽了拽薑榕的袖子,衝她使了個眼色,又忙遞台階給她下:“表姐也別惱,咱們姐妹之間說說笑笑,沒有什麼的。”
這時薑樾屋子裏的丫鬟才姍姍來遲,搬來兩個烏木鑲金邊的雕花高凳,請二人坐下,又遞上茶水點心,這才悄聲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