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手上的動作停住了,眼睛不禁有些發酸:“自周伯伯和周家兩個哥哥沒了,周梓綃也去了雲南,我就再沒見過她。”
薑槐開解她道:“人有悲歡離合,生老病死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了,太妃那般聰慧良善,自然是可以看開的。這一看開了,病不就好了麼?”
薑樾心知太妃此次壽宴,恐怕並非是病好了的緣故。周梓綃的婚事,大約是太妃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了罷?
這話自然不能說給薑槐聽,她隻勉強笑道:“姐姐說的是。”
待薑樾收拾打扮停當,姐妹兩人便相攜入了鎮南王府。
正值夏初時分,王府裏一片鬱鬱蔥蔥。昔日鎮南王雖愛紅顏,家中卻並無女兒緣,千求萬求也隻得了三個兒子。周梓綃這個名字,原是為了女兒家準備的,誰曾想,請了數不清的醫師來驗脈,分明診出來王妃肚子裏第三胎是個女孩兒,生出來卻是又是個兒子。
王妃原打算給改成周梓驍的,當時的鎮南王卻道:“不改!就叫周梓綃!咱們接著生,我就不信生不出女兒來!”
隻是到最後,鎮南王為國捐了軀,王府都未曾有個女兒出生。
因著鎮南王府的主人都是些舞刀弄槍的男子,當年王妃也不是個喜愛花草的,故而整個王府植物以高大的喬木為主,兼之蓊鬱茂密的灌叢,頗有王侯府邸之大氣。
尤其一入了夏,府中要比其他地方涼快上許多。
下人引著薑槐、薑樾姐妹穿過後院前的小樹林時,薑槐還笑著說:“從前有一回元宵節夜裏你來了王府,家裏下人四處尋你尋不到,後來說是在一片樺樹林子裏找到了你。可是這片樹林?”
薑樾笑道:“我不大記得了……隱約是罷。隻記得當時王府裏到處都在放煙花,我邊看邊跑,不知不覺便找不到路了,又累又困,便窩在樹根底下睡了半夜。”
她打小記性就差,幼時還被父親取笑,說她的日子不知被誰偷了去,都過在了別人身上。
可這個地方委實熟悉得緊,薑樾停了下來,定定地盯著蓊鬱的樹木瞧。
夏日的陽光熾盛,打在墨綠色層層疊疊的樹葉上,反射出溫潤清涼的光澤。茂密的葉子在風中沙沙作響,從林中吹拂而來的風,都帶著些樹木特有的清香。
從記憶深處,突然跑出來一個八九歲大的男孩子,穿著精齊整的衣服,秀氣可愛的臉上掛著毫無陰霾的笑容,眉心還帶著一顆天生的朱砂痣。他光潔白皙的額上微微冒汗,興衝衝地跑進同樣是夏日中生機勃勃的林子裏,邊跑邊大聲喊:“薑樾!你藏好了嗎?我來找你了!”
回應他的,是夏日裏輕輕柔柔的風,和萬千樹葉同時擺動發出的沙沙聲。
“樾兒?想什麼呢?”薑槐走了幾步,發現堂妹已經落在了後頭,不由催促道,“快走了,太妃還等著我們呢。”
薑樾微笑著同記憶中的男孩作了別,轉過頭去,追上了堂姐。
“姐姐,我方才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薑槐笑著打趣她:“你小時候皮的跟個男孩子一般,每次在外麵瘋玩一天回了家,睡得跟個小豬似的,立哥或者謙哥抱著說話都吵不醒你。每每第二日問起來,昨日都做了些什麼呀?你就說,我忘光啦……”
薑樾也咯咯笑個不住:“是都忘了呀,每天都有新的事情發生,我腦子笨,才記不住那麼多。”
少女在長姐邊上蹦蹦跳跳的身影漸漸變小,轉個彎便再也瞧不見。
樹林裏緩步走出一個穿天藍色袍子的少年,容貌風流俊俏,卻略顯蒼白。他頭上未戴冠,卻用一支說不出是何種木質的木簪固定住頭發。
他低低出聲:“她合該成為鎮南王府的女主人,不是麼?”
一旁小廝恭聲回道:“少爺,這未來的事,哪裏說得準呢。奴才隻知道,若是想要,便得努力去爭。”
少年笑了笑,未做聲。
夏日明亮耀眼的陽光直直曬在他俊美的臉上,卻仿佛不能為之沾染上一分溫度。沒有絲毫血色的臉上,隻有眉心一點血紅,在日光下熠熠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