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樾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去書房尋薑文。隻不過薑文如今不用忙衙裏的公務,薑樾這一次,可算撲了空。
她隻得逮著父親身邊的小廝,問道:“老爺去哪了?”
小廝笑道:“回小姐,老爺在園子裏賞花喝茶,已去了小半日。”
家裏賞花的園子那麼大,薑樾隻得接著問:“去了園子的哪處?”
“這個,小的就不清楚了……不過聽老爺的意思,仿佛晚間還約了人出去吃酒。”
薑樾怕去晚了見不到薑文,此刻也顧不得換衣服,直奔後花園去。她找遍了能飲茶賞花的地方,終於在一處熱烈鮮豔的石榴花叢下,發現了父親的身影。
他麵前端端正正擺放著雨過天青釉的一套茶具,體態優美的茶壺中熱水沸騰,微微發出“咕嘟”的聲音,見薑樾來了,薑文便笑道:
“昔日重改後花園時,為父嫌這石榴林俗氣,原打算全部斫起換了玉蘭或是茉莉,你母親卻說,石榴多子,寓意甚好,非讓留著。”
夏日裏石榴花正不遺餘力地盛放在陽光下,火紅的瓣雖不似其他花朵一般優雅精致,卻獨獨有自己的一份纖巧活力。
“許是真應了石榴多子緣故,你母親一胎便懷了兩個,沒過幾年又有了你。”
見薑文唏噓著懷念從前,薑樾不禁失笑:“父親今日這是飲了茶,不知道的,還當您喝了酒,在熏熏然中追憶往昔呢。”
薑文抬杠道:“飲茶如何?茶也是可以醉人的。都說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
薑樾笑吟吟接道:“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她又問:“父親今日這是喝了幾碗?”
薑文哈哈大笑道:“已過了六碗,早通了仙靈!再吃下去,便飄飄不知所向了!”
薑樾坐在了父親對麵,低頭去看茶盞中的茶水。隻見原本應是清澈透明的淺碧茶水,如今入了天青色茶盞中,竟微微晃動著些深邃之色。
薑文笑著為小女兒沏了一盞,示意她嚐。
薑樾輕輕捧起茶盞,先是嗅聞了一下,接著小小抿了一口,笑著說:“女兒是個俗人,嚐不出爹爹這碧螺春有何妙處。”
薑文聞言,灑脫一笑:“那又何妨,隻品了茶香便已得了享受,更何況飲此茶還有清熱解暑之功效!”
薑樾也笑了:“俗人也有俗人的趣味,父親這話極好,女兒受教了。”
薑文語畢,又奇道:“你今日不是去了鎮南王府上?如何回來得這般早?”
薑樾道:“太妃身子不好,女兒陪她說了會子話,宴席還未散,卻沒心情再過去了。”
接著,她又問出此行的疑問:“父親可知封連這個人?”
薑文沉默了一瞬,問道:“你今日見到了封連?”
薑樾點頭:“是不是女兒小時候見過他?總覺得,他站在跟前的模樣有些熟悉……”
薑文歎息:“你哪裏隻是見過他!從前你去鎮南王府上,十次裏九次便是去找他玩了。隻是當時年紀太小,想來也不記得了罷。”
薑樾記憶裏一直隱約有著一個小男孩的身影,從前她隻當那是周梓綃,如今卻有些恍然:“那他怎麼會住在鎮南王府上呢?今日見太妃對他的態度,很是不一般。”
這段往事,是多少人不願提起,甚至連回憶,都不願回憶的。
薑文也不願說:“問這個有什麼用,不過是一段聽了徒惹傷感的冤案罷了。”
薑樾卻道:“既然是個冤案,自然是希望越多的人知曉越好。否則被冤枉的人,豈不是白白受了委屈?”
薑文歎道:“是了。滿朝文武說到此事皆不願開口,不過是因為當時所有人都犯了錯,是以羞於提起。於封家而言,此事還是大白天下,才能給冤死之人一個交代。”
薑樾見父親神情傷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屏息聽他道來。
“封連祖籍雲南,他父親封晟,在當年的雲南是家喻戶曉的人物。昔日封晟以一人之智解雲南一城之困,其後又協助鎮南王重創了異族,在二人的聯手之下,雲南享了近十年的太平。”
“封晟從未娶妻,在一次深入敵國刺探軍情之際不幸被認出了身份。眾人都隻當他埋骨異鄉,誰曾想一年後他回來了,懷裏還抱著個嬰孩,這便是封連了。”
“封家因著封晟之才,被聖上恩準入京開府,隻是封晟一直不曾娶妻,家中並無女主人,便將封連養在了鎮南王府,當時的王妃膝下。”
“封連這個孩子從小容貌昳麗,且樣貌與中原人頗有些不同。鎮南王府世代同異族有仇,這孩子血脈雖有異,可鎮南王妃卻對他愛若親子,處處幫他遮掩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