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薑樾做了一個夢。
薑樾一直以為自己已經不記得周梓綃的父親形容如何,可夢中周伯伯的臉,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晰。他年輕開朗,臉上毫無日後的陰霾沉鬱,正讓六七歲的薑樾騎在自己肩頭,笑吟吟地帶她去摘樹上的石榴花。
盛放的火紅花朵明豔耀眼,薑樾用力伸著胖乎乎的小手,終於夠到了開得最大、最豔的一朵。
正欲摘下來時,一道輕柔的聲音製止了她的動作:“石榴花謝了過後,可是要結果子的。樾兒你今日把最大最好看的摘了,今年可吃不到最大最甜的石榴了哦。”
薑樾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把手放了下來。
來人豐神俊朗,穿著一身文人打扮的水墨長袍,手裏還牽著一個眉心一點朱砂痣的男孩子。
薑樾見了人,笑著衝他伸出雙臂,又喊他:“封伯伯,抱!”
封晟的容貌一直模糊著,薑樾雖看不清,卻滿心信任著來人,任他動作輕柔地將自己抱在了懷裏。
周伯伯在一旁笑著打趣:“小薑樾就是喜歡長得好看的。單我和梓綃在時倒不覺得,可若你封伯伯和封家哥哥來了,必是要跟他們一處的。”
薑樾不知道這是在逗她,隻認認真真地指著封連:“封哥哥好看,封伯伯也好看。”
封連笑了,小聲問自己的父親:“我可以抱妹妹嗎?”
封晟不許:“你才比樾兒大兩歲,抱不住她的。”
見封連小小的臉上露出失落的表情,薑樾卻說:“要封哥哥抱!”
封連聞言,一下子擺正了姿勢,緊張地衝薑樾伸出了雙臂,又雙目希冀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封晟失笑,便將懷裏的肉球遞給了兒子。
封連到底還是個孩子,哪裏抱得動薑樾。他用力托住薑樾的小屁股,使了最大的力氣,卻還是一搖三晃,終於坐在了地上。
薑樾被他護著連灰都沒蹭到,隻沒心沒肺地坐在封連身上,咯咯笑個不住。夏日裏衣裳顏色穿的都淺,封連新換的白袍子一下子就沾滿了土,薑樾高興地又笑又叫。
遠遠地周梓綃聽到她的笑聲,也跑了過來:“我能抱動薑樾,我來抱!”
說著便要上手。
他圓敦敦地,跟薑樾差不多高,此時用短短的雙臂環住薑樾的腋下,用力一提,卻把自己也摔在了封連身上。三個孩子便團團坐在地上,你壓著我,我壓著他,扭來扭去誰也爬不起來。
周伯伯見狀,哈哈大笑:“樾兒太胖了,日後定是嫁不出去的,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瞎吃!”
周梓綃忙對他父親說:“沒關係,薑樾嫁不出去,我娶她!”
薑樾不願意,推了他一把,回身抱住被她壓在地上,蹭了一身土的封連:“我要嫁給封哥哥的,才不嫁你!”
封連被她死死壓住胸口,隻覺得氣都喘不過來:“樾兒,你先起來……”
……
幼年的場景似一幅幅鮮活的畫卷,夢中明明是無比歡樂的場景,醒來後薑樾卻淚流滿麵。
記憶太過久遠,薑樾實在想不起封伯伯的臉。隻是當日周伯伯分明還是笑得毫無陰霾,再到後麵幾年,也隻剩了他眉間深深凹陷的褶皺和愈發沉默的樣子。
薑樾不禁默然。
即便不肯相信封伯伯做了通敵叛國之事,可礙於聖旨,周伯伯也隻能親手將一同並肩奮戰過的至交好友送入天牢,看著他被問斬。
最後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想來周伯伯是輕鬆無憾的罷。
薑樾呆呆地在床上想了片刻,便出聲喚了丫鬟進來,為她洗漱。
芷萱遞上溫熱的濕毛巾,一邊問道:“小姐今日可有什麼安排?”
薑樾吩咐道:“遣人去哥哥們的院子裏問問,看他們今日是否有空閑。”
不多時,下人便來緋園回道:“大少爺一早要去南山書院拜訪先生,二少爺說他閑著,讓小的來問小姐有何事。”
薑樾道:“你先去回了哥哥,讓他空出半天時間來,待用了早飯,我便去尋他。”
下人答應一聲,便退了下去。
芷萱伺候她淨手用飯,問道:“小姐是要出門?”
薑樾點點頭:“去拜訪一個故人。”
芷萱隻覺得好笑。薑樾小小年紀,哪裏來的故人?隻不過是出去玩,說的好聽些罷了。
“可要備什麼禮物?”
薑樾頓了頓,才道:“不用我們,這些讓二哥去準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