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連追問道:“什麼糕點?”

“碧梗米荷葉燒。”

這六字一出,柳如嘉便“啊”了一聲,腦海中原本模糊的影響瞬時清晰,全然明白了過來:“好好的荷葉燒,想來不會擱太多糖進去。若樾兒覺得太甜,恐怕是摻了有味的東西進去,便需用甜味壓住!”

封連見她聰慧,想通了這層,便啟發她道:“薑樾吃的太甜,可劉小姐吃的,可是正常的荷葉燒?”

柳如嘉終於了然,語速急促道:“尋常糕點擺放都是有講究的,不論是三層或是兩層,最上麵一層大多都是隻能擺放一個。若是最上麵那個荷葉燒摻了東西,韋家的下人又端過來讓樾兒先吃……”

封連點了點頭,臉色變得很差:“果真如此。”

柳如嘉一個深閨小姐,哪裏見過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見到如此卑鄙行徑,竟出現在韋家這等簪纓人家之中,不由氣道:“這也未免太過歹毒!韋家也是出過兩任狀元的人家,況後代一直出仕,這麼多年的聖賢書,都讀到哪裏去了?樾兒是薑府的小姐,他們怎麼敢?”

封連隻道:“若是此事成了,恐怕薑府也隻能忍氣吞聲,把女兒送去韋府。”

柳如嘉心有戚戚,一想到韋府今日這麼多人都在,若是薑樾果真被辱,如何說得清?

一時間,酒樓雅間中氣氛沉寂了下來。

封連皺眉沉沉思考著,修長纖細的手指緩緩敲擊著木質桌麵,明明節奏緩慢,柳如嘉卻敏銳地聽出了其中的焦躁情緒。

她突然道:“如嘉也有一事不明,可否請封公子賜教?”

敲擊聲戛然而止,封連收回了手,看著她的眼睛道:“請講。”

她一早便有這個疑問,可是心中到底不願懷疑光風霽月的封連,隻是此時封連明顯心煩意亂的模樣,讓柳如嘉得以窺探到一些真相。

“若琪去尋人救樾兒時,幸得封公子指點。隻是封公子三言兩語便能道破真相,未免有些過於神機妙算了罷?”

封連皺眉,反問道:“柳姑娘何出此言?”

柳如嘉直視封連的雙眼,一雙秀目在夕陽的餘暉中熠熠發光,原本應是溫婉端莊的,此刻卻有些咄咄逼人:“封公子從韋家少爺離席,便能猜到他與樾兒遇險有關,後又知曉去何處尋人。封公子是否提前早已明曉此事?”

封連看著眼前少女明亮的眼眸,突然有些不知如何作答,竟沉默了下來。

半晌,他點頭應道:“我是聽到一些消息,隻是不知,被害人的是薑樾。”

不知為何,得知真相之際,柳如嘉感覺到心中似是被細細的針紮了一下。明明沒有冒出鮮血,胸口卻傳來綿延不斷的細微痛楚,一點點疊加,痛感漸漸清晰起來。

“若今日是旁人遇險,封公子大約是不會管的罷?”

見封連毫不遲疑地點頭,柳如嘉突然笑了起來:“如果是我呢?是若琪呢?你就這般放任,看著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被毀去一生?”

木質方桌上,夕陽劃出的那道光影線隨著太陽的西下,慢慢移動到了柳如嘉麵前的茶盞上。晃動的茶水一半明、一半暗,正如柳如嘉的心情,矛盾而不自知。

柳如嘉始終忘不了,年幼時遇到的封連,善良到會因為她養的小鳥病死而哭泣,陪著她在冰天雪地裏把它葬下去。二人雖再無甚交集,可封連當日的模樣卻深深印在柳如嘉腦海裏。

此刻封連坐在陰影裏,褪去了溫和儒雅的笑容,臉上神情晦澀不明,一時間讓柳如嘉感到陌生和心痛。

他緩緩道:“封某是薄涼之人,從不多管閑事。況且這世間不公之事太多,不幸的遭遇也太多,若是樁樁件件都要感同身受,豈不早就遍體鱗傷、身心俱疲?”

夕陽下沉總是快到讓人猝不及防,光影移動,柳如嘉麵前的茶水,已經全然被陰影覆蓋。

她不知如何回答,隻能沉默著任話題在二人之間結束。

回府的路上,柳如嘉把馬車上的窗簾打開,怔怔看著車外來來往往之人穿梭在大街小巷,耳邊是小兒和來往大人的歡聲笑語。

明明不過是普通人家,有的甚至衣衫髒舊,想來家中連餘糧都不曾有多少,可他們卻依舊可以笑的這般毫無陰霾。

這滿大街的人們,再不濟也都有家可回。可是封連呢?他有什麼?

不知不覺馬車竟繞到了從前封府坐落的那條街,從破敗的府邸前緩緩駛過。柳如嘉放下了簾子,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一時閃過封府褪去朱紅的大門上斑駁的鏽跡,一時又閃過封連藏在陰影裏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