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少年,在失去了父兄之後,又要失去自己僅剩的母親嗎?
“王爺去瞧瞧太妃吧……”那丫頭強忍著,臉上的淚卻撲簌而下,“太妃一直等著王爺……”
周梓綃聽了這話,恍然回神一般,大步朝後院走去。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可剛邁到房門之前,卻猛地停了下來。
臥房裏隔著門便能聞見濃濃的藥味,府中一片混亂,可這後院卻安靜得落針可聞。
太妃的貼身丫鬟瞧見他,眼圈紅著,對他笑了笑。
“太妃,王爺回來了……”
周梓綃終於邁開了腳步,走進了屋。
榻上太妃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生命力一般,神色間,隻留下了瀕死之人一絲強撐著的執念。
看見周梓綃,太妃終於露出一個溫柔的笑,顫顫巍巍地向他伸出手來,輕聲道:“綃兒……”
周梓綃屏住了呼吸,心髒像是被攥緊了一般,從胸腔傳來一陣陣強烈的窒息。
他大步走向床前,“砰——”地一聲跪了下來,握住了太妃冰涼瘦削的右手,隻覺仿佛握住了一截幹枯的樹枝,又輕、又冷。
“母親,我來了。”他啞著嗓子跪在床前,心裏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情緒。
太妃用盡全身力氣握住兒子的手,那力道卻輕得像是空中飄落的輕羽:“好孩子,別哭,娘親在這裏。”
她等了周梓綃一個白天,神智早已雜亂,此時仿佛置身炎炎夏日,周梓綃還是那個摔疼了會哭、會喊娘親的孩子。
周梓綃驀地找到了自己的呼吸,卻發覺隨著鼻腔裏空氣的流動,自己的眼睛也無法控製地蓄起了淚意。
他珍惜地捧著太妃瘦削的手掌,將那冰涼貼在了自己的臉上,輕輕地摩挲著,一如當日,母親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頰。
“娘親,孩兒想娶薑樾,可不可以?”他輕聲開口,語調裏沒有一點陰霾,隻有少年對母親的依戀和慕少艾的欣喜。
太妃果然溫溫柔柔地笑了:“樾兒是個好孩子,你爹也喜歡她。不過綃兒要學著上進,等你父兄從戰場上回來,母親便讓同你爹爹一起,去薑府替你提親。”
周梓綃眼裏灼燒一般疼痛,臉上卻是笑著的:“哥哥們還未娶親,我怕爹爹不同意。” “你兩個哥哥同你父親一般,一門心思撲在戰場上……”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讓人用盡力氣才聽得清,“可你不一樣,為娘希望綃兒一直這般,無憂無慮地成長……”
最後的彌留之際,太妃的神智清楚了一瞬,眼睛卻再如何用力,都睜不開了。
她眼角流下淚來,口中喃喃著:“綃兒,樾兒,連兒……”
她自幼向往平靜安穩的生活,可世事難料,愛上了年少成名的鎮南王世子。
那一日他打馬從酒樓下經過,不經意地抬頭看到了麵掩輕紗的她。春日裏帶著花草清香的空氣輕輕撩起她的麵紗,或許就在那一刻,她的命運,已經全然被安排好了。
這一生,她從不後悔嫁與鎮南王,也不後悔為他養育三個兒子。或許真正的愛是離不開,早在鎮南王血濺沙場那一日,她的心也跟著死了。可王府還在,小兒子還需要她,樾兒還未及笄,從小養在身邊的連兒也還下落不明……她如何能放下這一切,隨夫君而去?
她撐到現在,已然是極限了。
若在九泉之下,他還等著她,她一定會笑著對夫君說,她這一生雖有遺憾,卻並無後悔。
周梓綃跪在床前,木然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一點點變冷。她的嘴角還掛著笑意,仿佛隻是睡著了,在做一個美麗的夢。
“王爺……太妃,薨了……”
當夜鎮南王府掛滿了白幡。
周梓綃沒有質問太醫,可年邁的老人卻老淚縱橫,顫巍巍同他訴說著內心的悲痛:“孩子……你歸朝那日,太妃身子就已經不行了……她讓我同你說她還有至少三五年,可其實……那時她的身體,至多能撐三五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