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樾無聲地哭泣著,跪在周梓綃身邊,陪伴他度過這最難捱的時刻。

半晌,卻聽見他出聲了,聲音卻沙啞地不成樣子:“薑樾……”

她含淚看著他,那一雙眼眸原來是那麼的堅定、強大,如今堅硬的外殼被狠狠撕裂,破碎絕望之中,流露出受傷的小獸一般無助的神情。

“薑樾……”他嘴上已經幹裂,嗓子也說不出話來一般,看著母親沉睡在厚重的棺木之中,輕輕地說,“你叫她母妃好嗎?她想聽,聽見你喊她母親……”

薑樾的心被這句話撕開一個口子,裏麵汩汩淌出鮮紅的血來。

又聽周梓綃啞聲道:“母妃知道我把玉牌送予了你,還答應了等我們成親的時候,親手把你做的荷包係在我腰間……”

“可是,她怎麼能騙我呢……”

“她騙我還有三五年可活……我早已遣人深入南地遍尋名醫,又找人到西邊,去相隔萬裏的山巔,尋那書裏才有的雪蓮……總有一個辦法,總能找到辦法讓母妃多活幾年……為何她就不肯等一等,等等我呢……”

“從小她教我堅強,擔心我不成才,卻又希望我無憂無慮地成長……”

周梓綃隱忍的話語中,透出無助的脆弱:“如今我大了,她卻走了……”

薑樾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悲慟,周梓綃安靜的訴說,卻比歇斯底裏更讓她心疼。

她直起身子,一把將周梓綃抱在了自己懷裏,哭著對他說:“周梓綃,你哭出來罷!母妃不怪你……”

少女柔軟馨香的身體將他摟住,仿佛回到了最溫暖最安全的港灣,讓他的絕望和無助,一時間有了寄托之地。

周梓綃覺得,自己空蕩蕩的心在寒冷之中飄蕩許久之後,終於被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握住,珍重而珍惜著。

原本幹澀的眼眶中,終於緩緩溢出了些溫暖的液體,那壓抑在胸中無盡的悲傷也有了宣泄的出口,他無聲地哭泣著,淚水慢慢打濕少女淺色的衣衫。

分明是夏夜,兩人卻像是在寒冷冬日裏孤獨的旅人,隻能靠彼此的體溫來相互依靠。

大悲大慟最勞心神,周梓綃就算是鐵打的,此時也疲累不已了。

薑樾待他緩緩平靜下來之後,才柔聲哄他:“梓綃……你去睡一會兒罷!母妃這裏,有我陪著。”

他固執地搖了搖頭,跪著的姿勢一動不動,那挺直的脊背仿佛無法彎曲的鋒刃,倔強堅挺,卻也脆弱到輕輕一折,便盡數斷裂,鋒芒不複。

薑樾心疼地看著他通紅的雙眼,退讓道:“我們都不走……那你坐下來,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好嗎?”

她從地上拿過幾個素淨無紋飾的軟墊,鋪在他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

薑樾讓他坐在軟墊上,自己跪坐在一邊,將周梓綃的頭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

“閉上眼睛……”

他聽話照做了。

薑樾微笑著,用隻有他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哼起了小時候母親哄她睡覺時的曲子。原本孤寂冷清的地方,仿佛因著這一聲聲呢喃,也變成了母親愛著自己孩子的溫暖地方。

許是薑樾的氣息太過熟悉,或是她哼唱曲調的嗓音過於溫柔,周梓綃緊繃著的身體慢慢放鬆了下來,身上的每一處肌肉也終於活過來一般,叫囂著他的疲憊和勞累。

他的呼吸慢慢變得綿長,握緊的十指也終於緩緩張開。

薑樾在那張開的十指之中,放入了一個竹葉青色、繡著點點紅葉的荷包。靈堂之中除了黑白兩色,便再無其他。那帶著少女真心的馨香荷包,仿佛也給這孤獨的地方,帶來了唯一的一抹亮色。

薑樾一手抓住周梓綃的手掌,另一隻手輕柔地撫摸著周梓綃俊朗的側臉。

她修長白皙的手指滑過他臉上刀刻一般的線條,不經意間來到眉尾的傷疤之上,愛憐地摩挲著他額上的疤痕,最後俯下身來,在上麵輕輕吻了一吻。

這一刻,薑樾似乎體會到了周梓綃從前看向她時,眼神中包含的情緒。

那是一種渴望保護對方,試圖隔絕一切能給對方帶來傷害的東西,隻願他平安,隻願他喜樂,隻願他無憂……

明明是薑樾慰藉著周梓綃,可她卻發現,在成為他的救贖的同時,她同樣不能自已地陷入對他無盡的愛意和保護欲之中,不能自拔。

恐怕自己,是再也離不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