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注定無眠。

鎮南王府燈火通明,下人們沒有一個回房睡了的。夏夜裏的府邸,尋常時候不會點著燈的地方也都擺上了燈籠,照亮王府的每一個角落。

周梓綃隻吩咐了一句:“府裏點亮些,讓母妃再看一眼她的家。”

靈堂在每一個人的沉默中有條不紊地布置好,已是深夜時分,太妃沉沉睡著的臉被晃動的燭火照亮。

空蕩蕩的廳裏,下人們都走了出去,隻留周梓綃一個在滿室白幡之中,孤零零地跪在母親麵前。

他一直沉默著,沒有再開口說一個字。

此時,沒有人可以窺探到他的內心。他眼睛裏漆黑一片,仿佛掉進茫茫不見底的可怕深淵,就連跳動的燭火發出的明亮光芒都照射不進去,唯一片死寂而已。

太妃薨逝的消息,最遲第二日一早便會傳遍整個京城,屆時也一定會有不少人前來吊唁。周梓綃不吃不喝一直跪著,恐怕是撐不下去的。

太妃生前身邊的婢女看著心疼,不由悄悄走了進來,勸道:“王爺,您先去歇歇罷,明日一早還有的忙……”

她看著周梓綃冷漠仿佛木偶一般的眸子,眼裏又聚起了淚:“王爺自小便最讓太妃放心不下,她操心了一輩子,想來也不願看著王爺這般神傷。王爺,您已經跪了三個時辰,就當奴婢求您,先去歇歇罷!”

到天亮還有兩個多時辰,白日裏有人前來吊唁,王府隻剩了一個主子,周梓綃不在是不行的。可他畢竟是鐵打的人,哪裏扛得住這沒日沒夜地跪下去?

周梓綃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並不理會身邊的人。

那丫頭沒有辦法,隻得去尋主子身邊的墨篤,托他想想辦法。

墨篤額上係著白布,眼睛也熬得通紅,卻低聲無奈道:“你又不是不知主子的脾氣……他若想跪著,旁人如何勸得?”

丫鬟哭著道:“那也不成啊,瞧這模樣,恐怕這幾天都要這般了!不吃不喝地跪著,就算太妃的三七熬過去了,接下來的喪禮一應事務,王爺可怎麼撐得住!”

墨篤咬了咬牙,同她道:“你先回去準備著,我這就想辦法。”

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的樣子,原是宵禁了的空蕩街上,卻一前一後出現了兩個人影。

他們行色匆匆,其中一個身上胡亂套著一件帶兜帽的黑色披風。二人直直走到了鎮南王府前,敲響了後門。

進了王府,那人才將兜帽取下來,露出少女焦急悲傷的俏臉。

“靈堂設在何處?帶我過去……”

墨篤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一邊在前麵引路,一邊低聲道:“我替我家主子,謝過薑姑娘大恩……”

薑樾心裏一酸,沒有說話。

昔日樹木繁盛的鎮南王府,在今夜格外地淒清冷淡。雖是燈火通明,也時常有下人來來往往,可每一個人都不發一聲,臉上的表情是那般肅穆和悲傷,愈發將這空曠的府邸襯得冷清而寂寥。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到了地方。

薑樾快步走向靈堂,入眼全是在風中晃動的白幡,周梓綃孤零零地跪在正中央,沉默地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堂內的燭火將這一處壓抑悲傷的地方照亮,明明每一個角落都是有光的,可薑樾卻覺得,他仿佛被看不見的陰影拖入最黑暗的地方,就連那拉長的背影,都顯得那般孤獨和絕望。

墨篤悄悄退了下去,薑樾便緩步邁過門檻,慢慢走向了他。

她先是在周梓綃身邊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給太妃的棺槨磕了三個頭,俯下身去時,眼淚啪啪地打在了堂前沒有灰塵的地麵上,不知碎成幾瓣。

“周伯母,樾兒來晚了……”

她瞧著棺槨上那用白布做成的巨大白花,腦海中不由想起夏初時太妃生辰那一日,她溫柔地牽著自己的手,同自己說話的模樣。

那一日,太妃都說了些什麼?她可知自己壽命不多?她又是怎麼樣的心情,那麼溫柔可親地同自己說笑,還答應了日後來薑府做客?

心中那根悲痛的弦緊緊繃著,薑樾眼中湧出大顆大顆的淚水,她無聲地在靈前詢問著,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問閉著眼睛的太妃,還是問向冥冥中看不到的東西。

太妃走了……鎮南王府怎麼辦,周梓綃怎麼辦?她怎麼舍得?舍得留他一個人,守著這偌大的府邸,仿佛守著一座空蕩的墳墓,而這裏麵,卻葬著他的父母、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