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京城中,接連發生幾樣大事。

先是鎮南王府太妃賓天,王府一夜間掛滿白幡。夏日炎熱,恐太妃屍身不耐,便在停靈三日後,同先鎮南王一起,合葬在了周家的祖墳之中。

出殯那一日,正是寂靜無風,就連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都聽不到。

京城大小街道,無一人不默然,為年輕善良的太妃的逝去而神傷。

“老身這些年雖未見太妃,可從前,她對鄰裏都是極友善和藹的,”一個年過七旬的老婦人,渾濁的雙眼中似乎閃現著淚意,正同坐在自己腳邊的曾孫訴說逝者生前的往事,“明明是王府貴胄,出門卻極少乘坐華麗的馬車……也從不像其他權宦人家,大張旗鼓地出行,喊著行人避讓的。”

她的曾孫不過總角年紀,天真地問道:“太妃娘娘果真那麼好麼?”

老婦人笑著,臉上生出慈祥的褶皺:“從前你爹去南邊打仗,你娘剛生下你那會兒身子不好,便是太妃遣人送了不少補藥過來。你才不過周歲的時候,太妃娘娘還抱過你呢。”

說著,她不禁又哀歎:“若非鎮南王府一夕生變,太妃也不致鬱鬱寡歡,強撐了這些年,恐怕是再撐不下去了罷。”

他們雖非權貴人家,卻住在鎮南王府鄰裏。王府向來對人友善,就連他們的下人,都不曾仗勢欺人的,是以鄰裏之間,若有個什麼新奇有趣的玩意兒,也會送到王府門前,供王府賞玩。若是哪家出了什麼急事,王府也向來不吝施以援手。

一來二去,街坊裏沒有誰不清楚王府的善名,也自然都知曉,鎮南王府的王妃,最是個樂善好施、性情溫柔可親的。

老人渾濁的眼睛看向晴朗無雲、碧空如洗的夏日晴空,口中喃喃:“這麼好的人家,恐怕要到頭了啊……”

果然,在太妃下葬不過七日之後,朝堂之上便展開了一場爭論。

早朝之始,皇上試圖削去鎮南王府世襲尊稱,隻將爵位一代代削低順襲。及至四五代,恐怕鎮南王府的名稱,便在京中權貴圈子裏永遠消失了。

此舉文臣還未表態,卻引起武將的大肆反對,一時群情激奮、爭論不休。

“陛下,不可!”年邁的老將雖頭發花白,雙目中卻仍閃著精光,分明是久經沙場的大將,“鎮南王府世代為我大楚保南疆平安,陛下一朝削爵,恐有鳥盡弓藏之名!”

已到中年的帝王似乎還未完全學會喜怒不形於色,聞言臉上掛出了不滿的神色:“徐愛卿此言何意?”

徐澤曆經三朝,早在皇帝的祖父在位時,他便已威震邊境,是駐守北地赫赫有名的戰將。雖未同鎮南王府親密交往過,卻同為大楚邊防將領,徐家同周家也是有些交情的。

徐澤朗聲道:“鎮南王府三年前男丁盡數死在戰場之上,僅留一個不過十二歲的稚子在京——皇上昔日執意削爵,那孩子便上了戰場,用血和劍守住了王府的威名!如今周梓綃尚在,南疆在其拚殺之下,暫得安寧。即便陛下不看在父輩祖輩的功勞,也該看在現任鎮南王從無敗績的份上,保周府百年榮耀!”

見他慷慨激昂,一旁早就蠢蠢欲動的幾個老將也紛紛上前:“臣附議!”

“老臣也附議!”

“臣附議!陛下,鎮南王爵位萬萬不可削!”

見武將們一個個耐不住性子,站出來大肆反對的樣子,皇帝一時頭疼得很。

他隻得將目光放在文臣一眾,沉聲問道:“其餘愛卿是如何想的?”

文臣行列大多沉穩,不似武將一般脾氣不好,心中有了不痛快便要當即說出來。

籍閆向來是個看皇帝眼色的,況鎮南王府同他並無交情,削爵與不削爵,也並沒有什麼幹係。

此時他緩緩開口道:“臣以為,鎮南王府如今不過剩了一個未加冠小兒……偌大府邸,如此榮譽,加之一人,恐怕有些不妥。”

薑文當即駁斥:“昔日韋府祖上不過一個花匠,還得了那般榮耀。鎮南王自小被其父悉心教養,如何擔不起王府重擔?”

韋康平月前便已複官,原打算聲援籍閆,卻被薑文這兩句話搶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皇帝頭疼:“你們兩個,給朕都先閉上嘴!其餘愛卿呢?意下如何?”

朝中自然也有讚同削爵的,不顧武將們豎起的劍眉,隻一味陳述著,諸如鎮南王無子、鎮南王年幼、鎮南王不堪重任之類言語。

文臣大多不若武將心直口快,其中卻也不乏耿直不懂變通之輩,尤其朝中一些老臣,說起話來更是毫無顧忌。

隻見太傅柳凜上前一步,直言問道:“不知陛下為何起意削爵?”

皇上心中不滿,心道,總不能讓朕說,朕早就看他鎮南王府不順眼了罷?

見聖上沒有答話,柳凜又道:“昔日太祖打下天下,大楚原是四分五裂的,隻因征聖帝英明神武,威名震懾邊疆,這才換來數年和平。可畢竟大楚周邊強敵飼環,太祖便立了身邊親信,也是周家的先祖,為第一代鎮南王,替大楚鎮守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