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往事,朝中大臣鮮少有不知道的,可如今在柳凜年邁卻慷慨激昂的聲音中,眾人仿佛又回到那一段熱血沸騰的日子。
“周家先祖驍勇善戰,不過幾年時間,便將異族盡數驅趕至百裏之外,收回雲南,並鑄堅城,從此再沒讓南族進犯北地一分一毫!”
“太祖感念周家英武,便許諾下世襲的爵位,聲稱,隻要周家有一人能戰,鎮南王的稱號,便永垂不墮!”
柳凜年紀不小了,平日裏也大多一副溫吞的模樣,可是今日,他的言語之間,卻仿佛充斥著激烈和昂揚的情緒,為那戰死沙場的將士不甘、為他含冤而亡的好友不平。
許是後悔了當日在朝堂之上,封晟被眾口指為叛國逆臣時,他不曾發聲為他辯護。
今日,柳凜再忍不住內心激蕩的情緒,也顧不得維護天子的威儀,隻在金鑾殿中高聲喝問:“敢問陛下!鎮南王自初上戰場,首戰便用兵如神,以大楚軍士五千之數,伏兵南野,將敵軍三萬盡數伏殺!第二戰,冒著必死之險,周梓綃同異族成名已久的戰神夏啟短兵鏖戰,不僅一舉擊殺敵將,更是反敗為勝,力挽狂瀾!如此驍勇之子,難道擔不起鎮南王之名?”
“敢問陛下!鎮南王這三年以來,可有敗績?”
“敢問陛下!鎮南王府世代為大楚鎮守邊疆,可有不忠?”
“敢問陛下!若是今日削爵,陛下可想好了,如何去麵對周家曆代鎮守沙場的英魂?!”
平日裏不甚言語之人,如今洋洋灑灑慷慨陳述這一大通話語,令整個大殿中一時間都默默不語,啞然無聲。柳凜問完最後一個字,便又退了回去,任他造成的激烈情緒在忠義之士胸內激蕩,在畏畏小人心中羞愧。
最後三個反問,更是問得禦座之上的皇帝啞口無言。他原本打了半日的腹稿,如今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隻聽兵部尚書緩緩開口:“陛下若執意削爵,老臣鬥膽,敢問陛下,可曾選好去南地戍邊、頂替鎮南王的人選?”
南疆苦熱,更有數不盡的蚊蟲騷擾,若非對此地熟悉之將領兵士,恐怕難以勝任抵禦外族之重擔。況南族向來覬覦大楚疆土,雲南重地,又是兩國必爭的城池。
皇帝正是遲遲尋不到合適的人選,才不敢輕易提出削掉鎮南王府的爵位。
如今被重重刁難,皇帝隻得無奈退讓道:“朕也未打定主意就要削爵……不過是同諸位愛卿商量商量,這世襲之爵,對一個未加冠的少年而言,恐怕有些重了。”
這一句話,可算捅了馬蜂窩。
朝中武將不少同鎮南王府有舊,也都是看著周梓綃長大的長輩們,如何聽得皇帝這樣的言語?
當即有人站出來,火氣十足地逼問:“鎮南王年少,陛下此言,難不成是想說,恐怕他活不到有子的年紀?”
今上薄涼,從來隻見立功之人,不見那功勳之下堆砌的,是無數人滾燙的鮮血和鮮活的血肉之軀。若鎮南王府後繼無人,那世襲的爵位自然是還給了朝廷,可世世代代為大楚拚殺盡最後一絲力氣的功臣,他們的功勳,又有哪些人能記得?
他皺眉道:“朕並非此意。”
薑文見武將中,不少臉上已經帶了勃勃怒氣,不由出來打圓場:“太妃還未過三七,鎮南王爵位此事,陛下還是過些日子再議吧。”
那武將冷哼一聲,顯然不願放過這個話題,卻又不得不收斂,隻衝薑文撒氣道:“不知薑家小姐和鎮南王的親事,薑大人如何打算?”
薑文皺眉道:“太妃喪禮才過,鎮南王也需守三年大孝,此事當從長計議。”
禦座上的皇上,不知出於何種心理,出聲道:“薑大人愛女年歲也不小了,恐怕等不得三年。鎮南王的親事,回頭朕再指給他一個別的,也便罷了。”
言語之間,分明已然不承認前些日子,自己已經允諾了的為二人指婚。
薑文才欲辯駁兩句,可一想到家中亂糟糟成一團,愛妻在臥榻之際還操心著女兒的婚事,不由住了嘴,默許了聖上的決裁。
朝中同鎮南王府有舊的武將,聞言心中不由頓生悲涼,即便是曾出聲同意削爵的,如今也默默地,誰也沒曾開口。
京中誰人不知,鎮南王周梓綃心悅薑家女兒薑樾?
顯赫一時的王府如今僅剩周梓綃一個,獨木難支不說,若連心愛的女子都成了別人家的——陛下此舉,恐怕不僅會惹惱了鎮南王,也要寒了朝中半數老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