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園的暖廳選的靠裏,在冬日裏被重重院牆環繞著不能透進風來,卻是極向陽的好地方。
秋日裏天高氣爽,陽光沒有什麼阻礙地穿過晴空,直直進入暖廳之中。那帶著些秋意的輕風進入閣中後,也在層層布簾的隔絕下失卻了讓人身上生寒的涼意。
三人來到廳中,封連瞧見,在閣子最靠裏的地方果然放了一個銀絲碳的小爐子。爐子不大,卻剛好放在幾個摞起來的軟墊之前,軟墊上搭著厚實的貂皮軟毯,一旁還擺放著輕薄卻溫暖的毯子、手爐之類。
一瞧便是細心準備了的,剛好夠封連一人使用。
他不禁有些失笑:“怎的就這般如臨大敵了?”
薑樾也笑了起來:“不這樣二哥恐怕要擔心呢!今日是霜降,氣肅而凝、露結為霜,日子一天天變冷起來了,封哥哥怕受涼,可不是要好好保養著?”
霜降乃是二十四節氣中第十八個節氣,也是秋季的最後一個節氣。這一日常被視為初冬的伊始,許多人家也都備好了冬日的常用物品,是以今日封連過來,緋園中才這般齊備又迅速地準備好了東西。
封連聽薑樾提起霜降,不由說道:“好在今年北地初霜來得晚些,總歸是好過前些年……”
正說著,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兩聲。
薑謙讓人把準備好的薑湯端了上來,口中抱怨道:“你們這些文人,夏日裏擔心河道泛濫,冬日裏害怕雪水成災……就連秋天也不安生,降個霜、下個雨,或早或晚的都能讓你們操心……”
薑樾手上捧著熱熱的茶盞,忍不住笑彎了腰:“二哥,說的仿佛你不是文人一般!難不成你也是上戰場的將軍,隻是坐鎮京中,運籌帷幄?”
薑謙瞪了她一眼:“樾兒,我倒覺著你越大,越發不懂規矩——我可給你記著呢,今日數落我多少回了!”
廳內溫暖如春,封連坐在柔軟的貂皮毯子上,雙手捧著一碗熬得濃稠卻不刺鼻的薑湯,慢慢喝著,微笑地聽他們兄妹拌嘴。
下人們偶爾從廳前走過,給三人身邊添上些東西,或是走進來點上氣味悠遠清淡的香爐,又靜悄悄地走出去。
雖是肅殺的秋日,在薑府的園子裏,卻給人歸家一般溫暖愜意的感受。
封連待他們兄妹之間戰事稍歇,這才微笑著對薑謙道:“霜降殺百草,倒不是我操心多了,去歲初霜來得早了七、八日,北地農作物便險些顆粒無收……咳,咳……加之南澇北旱,百姓日子本就過得不易,這秋日之災,也顯得尤為重要了。”
薑謙瞧了他一眼,歎了一口氣:“朝中多少食君俸祿的朝臣,每日裏憑著朝廷的供養、百姓的供奉,何其自在、逍遙!卻從不曾為百姓真心實意地做一件事情……若是大楚的百姓都要靠在野之士掛念,也難怪一日不如一日了。”
一邊說著,他又埋怨封連:“你入了秋就一直病著,能不能少操些心?心神不省,病便好的慢……京中秋日短,你瞧瞧這都要冬天了,一場病還沒好全!”
薑謙就是這個脾氣,明明他總在操心別人,還責怪旁人掛念得多。
他見封連喝完了薑湯,便喊一旁侍立的下人:“沒瞧見封公子的碗空了?一點眼力都不長,快去換了秋日養生的茶水過來,要我前些日子送到緋園的那個,那個什麼桂圓茶……”
薑樾看不下去了,開口嗔道:“二哥!那個桂圓紅棗茶是給女孩兒家喝的!”
明明是被數落了的,那在一旁服侍的丫頭卻抿著嘴兒,想笑卻隻敢偷笑的模樣,上前接過了封連遞過來的空碗。
他們兄妹在一處,從來都是這樣吵吵鬧鬧的模樣,讓原本寂靜冷肅的秋日裏也沾染了些溫馨的氣氛,大約這就是家的意義所在罷。有人時時關心,也有人刻刻陪伴,哪怕是鬥嘴爭執,心裏也是安穩踏實的。
封連一時有些羨慕:“還是姊妹兄弟多一些好,在一處也熱鬧。”
“封哥哥日後娶了妻,多生幾個便是,”薑樾歪了歪頭,精致漂亮的貓瞳笑著彎成了月牙兒:“也就我二哥這個脾氣熱鬧些,他一個人坐著都不安生,能頂一屋子人熱熱鬧鬧說話呢!”
“薑樾!我看你是幾天不被收拾一通,心裏就不舒服了?”薑謙把手裏的茶盞“哢噠”一下擱在矮桌上,冷笑著看向不安分的妹妹。
見二哥果真要生氣,薑樾這才咯咯笑著躲開,一邊還告饒:“事不過三,我這是最後一遭了,二哥饒了我!”
薑謙原打算給她些教訓,可誰料薑樾靈活得很,一扭身躲在了封連後麵。
他今日還是僅僅用木簪束著頭發,身上穿著沒有紋飾的淺色衣袍。明明是最簡單樸素的打扮,在他端坐挺直的身上便穿出了無法言說的尊貴之氣。
封連微笑著護在薑樾前麵,手上還捧著他從家裏帶過來的手爐。薑謙靠近了,便聞見一股淡淡的竹葉清香,或者是初草香氣,從那手爐裏一點點飄出,一如封連這個人,溫和淡然,隻是淺淺淡淡地笑著,便能讓人如沐春風、周身舒暢。
薑謙身形高大,想來連胳膊都要比旁人長,便伸出右臂來去拿薑樾:“你這臭丫頭,看我今日不教教你,二哥這兩個字怎麼寫……”
薑樾險些被薑謙一把揪住,大笑著尖叫:“封哥哥!救命——二哥要殺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