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前些日子各大酒樓來了不少陌生麵孔,看上去像是久住的樣子,讓整日湊熱鬧的閑人們不由睜大了眼睛,心中暗暗猜測各種故事的版本,等著他們的動作。
可誰曾想這群人整日待在房中,也不怎麼出門,更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許是驚濤駭浪之前總會又一段詭異的平靜,又或者他們本就沒有什麼目的,誰又說的準?就在眾人的熱情慢慢減退的時候,卻不知從哪傳起流言。
“聽說這群人是南邊忠義將士的後代,我瞧見一個模樣渾似張將軍的少年……”
這話說出來,當即有人反駁他:“張將軍早就因為參與謀逆之事,府上被抄了!後人不知流落何處,還能被你瞧見?”
茶館中本就是流言聚散之地,真真假假,全憑各人判斷了。
那人漲紅了麵皮:“果真像他!張將軍年輕時名動京城,我姐姐給他家的夫人做過衣裳,我也給張將軍量過身材……”
說話之人正是京中有名的衣裳鋪子王記的當家裁縫,王記早年名氣不小,隻是這些年慢慢沉寂下來了。
王裁縫越說底氣越足,明明當時隻是恍惚瞟了一眼,可在同人爭辯之中,那隻有三分像的容貌也變成了七分像:
“張將軍家確實有個小公子,算算時間,也到了這個年紀!”
二人一時間爭執不下,便聽見旁邊一個一直悶聲喝茶、穿著樸素幹淨灰袍子的人抬起頭來,低聲道:“你們兩個別爭了!我知道些事情……”
眾人見他神神秘秘,不由湊近了,且聽那人細細道來。
灰衣人放下了茶碗,皺著眉頭小聲地說:“五年前鎮南大將軍通敵叛國,朝野為之震動,就連京城的大街小巷也貼滿了參與謀逆之事的罪臣姓名,其中確實有張將軍,他家也被抄了個幹淨、子孫流放北地。”
同王裁縫爭執那人瞧見灰衣人肯定了自己的說法,不由暗暗挺直了背,眼中露出些得意的神色。
隻聽灰衣人又娓娓說道:
“後來又過了兩年,原本沸沸揚揚的消息竟沉寂了下去,封將軍謀逆一事是不是誰也不敢提起了?”
此事當年在京城確實也算蹊蹺,仿佛一夜之間,通敵叛國的封晟便被所有人遺忘了。就連今日提起封晟舊案,還有不少人詫異怎麼會說起了他。
“百姓不清楚原委,可朝堂上,卻是早為封將軍平反了的。”
此言一出,頓時驚坐滿堂。
“不可能!”
“平反了?何時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
“老兄莫要瞎說啊,這通敵叛國之罪,還能平反?”
“再說了,就算是真的平反,朝廷怎麼不說?”
一時間成為風口浪尖的灰衣人臉上還是那副平靜的表情,他似乎沒瞧見不少人已經搖著頭走開了,隻喝了一口茶潤潤喉嚨,繼續道:
“封晟本就忠肝義膽,當年說在他房中搜出謀逆叛國的密信,多少人都不信的……後來真相大白,封將軍果然是被冤枉的,陷害他的,正是鎮南王的副手秦疇。他害了封將軍之後,又同南族裏應外合,害鎮南王吃了敗仗,被敵軍圍困沙場……你們當鎮南王府名震南疆的周家父子三人,如何一夜間盡數戰死?全是那秦疇害的!可罪人得逞後卻逃到了南國,投靠了那邊。”
他這話說的有模有樣,還牽扯到了鎮南王府。這人又是一副臨危不亂的鎮定表情,登時便有三成人信了。
“老兄說的若並非假話,怎的不見邸報登出……”這便是最大的疑問和不解之處了。
灰衣人冷笑:“邸報登什麼?難不成要登出來,當年朝廷斬了那麼多將軍,都是清白無辜、戰功赫赫的功臣?”
茶館中眾人登時心驚,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們當酒樓裏這些人是來做什麼的?好端端的這麼些人上京,若是沒有宅邸也該租個院子,住在京城最好的酒樓裏,一日千金地散出去,豈不是有錢沒處花?”
眾人麵麵相覷:“難不成,他們是來尋朝廷的麻煩的?”
“不對不對,尋麻煩偏偏如此大張旗鼓,沒有道理。”
“會不會是想要聯名上書……”
“李兄說的有理!住在酒樓裏,朝廷便能得了消息知道他們上京,過些日子再上書鳴冤,也就說的通了……”
灰衣人說完就又捧起了茶碗,安安靜靜地吃茶。茶館中一時間沸沸揚揚,到處都是談論這件事情的。聽他們聊得沸反盈天,灰衣人終於達成了目的,這才起身結賬,在眾人毫無所覺的時候悄悄離去了。
京城中這樣的場景,同一時間上演在不同的茶館、酒樓等消息集散的地方,不過半日時間,這新傳出的消息便飛遍了整個京城,大街小巷竟無一人不在談論此事。
“你知道了嗎?當年被冤枉了的忠臣後代到京城住著,要找朝廷要個說法了!”
“噓!趙兄慎言,這事還說不準真假,讓人聽見不好……”
“嗤——李兄怎麼這般膽小?大家都在說,此事還能有假?”
民間街頭巷尾的消息,最早傳到的還是大臣們的耳中,端坐高高朝堂之上的皇帝倒是第二日才聽說了。
這一日的早朝,皇上麵色格外鐵青。
這些天單單為了封家舊案,朝堂上半數的大臣站出來同他作對,非要嚷嚷著昭告天下,為冤屈的眾將平反;緊接著京城便悄無聲息住進來一群人,竟還就是當年被抄家流放了的子嗣;這消息還未傳到他耳中,卻又聽說,當年被封口了的消息,如今京城竟無人不知。
這樁樁件件未免太巧了,若說沒有人暗中操控,誰會肯信?
早膳時皇帝摔了滿桌子飯菜,怒氣衝衝地在殿中轉了好幾圈,終於還是到了時辰,這才不得不上早朝。
他不待群臣老生常談地為冤臣情願,隻率先發難:“京城之中一夜而起的流言,是從何處傳來的?”
大楚因著開國帝王征聖帝自詡明君,便要廣開言路,是以京中對於言論一向十分自由。這嘴長在人身上,況且大楚向來不禁言論,百姓們在茶室街頭談論朝政是常有的事,就連皇帝的後宮,也時常能聽到有人大大咧咧地在街上討論。
皇上這一發問,便難倒了眾人。
寬闊的大殿中一片寂靜,皇帝胸口中憋悶不已,不由沉聲問道:“徐愛卿,你來說!”
“這……”年邁的老臣一臉為難,“微臣雖負責審查邸報的內容,可那是昭告百姓朝中的大事……若說聽到底下的人在說什麼,微臣實在是無能為力……”
傳言到底隻是傳言,總不能差人大張旗鼓地去查吧?
皇帝沉聲道:“外麵把朕的名聲都傳成了什麼樣子,眾愛卿都不知曉?竟還有人,敢指名道姓地說朕是個不辨是非的昏君!此事必須要查!這些荒唐的閑言碎語,朕再不想聽人說起!”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放肆?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傳出這些言論來,隻把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一時間又有大臣上前進言:“此事隻能等風波過去,百姓的言談是禁不住的,若是陛下執意要禁言,恐怕會適得其反……”
見皇帝還是鐵青著臉,最是直言不諱的禦史上前一步:“大楚開國皇帝征聖帝當年鐵血手腕,一舉坑殺五萬異族戰俘,京中流言蜚語四起,紛紛指責征聖帝殘暴不仁、不堪大任,可征聖帝不過坦然一笑,任君議論。”
他頓了頓,皺著眉頭直言進道:“陛下愛惜羽毛,可百姓的言論不過是一時的,智者所為一笑了之,等此事風波平息也便罷了。若是陛下派出人馬去查傳言的始末,再大肆抓捕言論過激之人,隻怕會引起百姓更多不滿,屆時陛下的名聲恐怕會更壞了。”
禦史言官是從來不會因為言論獲罪的,故而在朝堂上,最有恃無恐、能言善辯的就是他們。
皇帝心中暗恨不已,可又無奈,隻能把這事暫且擱下。
可他到底憋著一肚子火,總要找個地方發泄出來,一時便瞄準了一言不發的薑文:
“朕記得,封晟的公子,如今是在薑愛卿家裏住著罷?京中一時冒出來不少封晟舊部的後人,要說同他沒有聯係,朕是不信的。想必薑愛卿也知道一些消息了?”
封連的事,不少是薑謙幫著做的,身為父親的薑文豈會不知?隻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們兩個動作。
此時被皇帝指明點出來,薑文隻能故作茫然:“陛下說的是封連?”
朝中的老臣,哪一個不早修煉成精了?即便這流言是薑文放出去的,他也有本事把自己撇的幹幹淨淨,更何況薑謙早避了嫌,已有多日不曾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