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王府聽到秦wang府被圍,秦王被軟禁府中的消息時,已經是早朝之後了。
羅藝原本就因為李淵偏心太子一事,心中有氣,在跟李淵鬧脾氣,也懶得管他李家的事。這些日自己請了病假不去上朝不說,連帶對大兒子也三令五申不許去上朝。羅藝在家看著小兒子,逗逗小孫兒,好不快活。哦,對了,羅鬆前些日已喜得一子。於是,羅鬆聽從父命,休假在家。
所以,單雄信出事之時,眾人也就沒有勞煩北平王府,如今單雄信,尉遲恭兩位將軍被抓,秦王被軟禁,等候發落,這麼大的事,自是沒人敢隱瞞,就算想隱瞞,也瞞不下去。秦王被囚,這麼大的消息傳出,長安城裏早就炸開了鍋。
北平王府內,羅藝拍案而起,怒發衝冠:“他李淵是怎麼回事?以前看著也不是那麼糊塗之人,如今越活越回去了,上回太子之事,我這氣還沒順呢,好麼,這會兒不罰該罰之人,反而追究起有功之臣了。秦王這些年,南征北戰,衝鋒陷陣,哪次不是衝在最前頭,不顧生命安危,可以這麼說,沒有秦王的浴血奮戰,征戰前線,哪裏有他李淵穩坐長安城?他倒好,卸磨殺驢這招倒是玩的漂亮!”
下手的徐茂公急忙上前示意老王爺禁言,這單將軍可不就是吃了逞一時口舌之快的虧麼。
羅藝眉頭一挑,朗聲道:“我這北平府可幹淨得很,上下一心,就算真的大逆不道了,以下犯上了,也沒人會去告狀。”
徐茂公一想也是,當初羅成賈家樓結義,又鬧上瓦崗寨,周旋於楊氏朝堂之上,還數次暗暗幫助瓦崗解脫困境,相救二賢莊數十人這樣的大手筆,與那狡詐卑劣的楊廣斡旋長達一年之久……北平王府竟然能將這些隨意拉出來一件都能滿門抄斬的事,捂得牢牢的,楊廣愣是一點風聲都沒得到,可想而知羅藝統領下的北平王府如何紀律嚴明,上下齊心。
“徐軍師你也是的,出了這樣的大事,你也不知會我一聲!將我羅藝,北平王府置於何地?”羅藝麵生不滿道。
徐茂公麵露羞愧:“這是秦王特地囑咐的,秦王說前陣子羅王爺與皇上爭鋒相對,已經惹得皇上不滿,如今這等小事,就不煩勞羅王爺,不要牽連北平王府了。若是今日秦王沒有被囚,在下也不會前來,但誰曾想皇上半點親情不念,竟將秦王囚禁,等候發落,還特地下令,眾臣不得為其求情,否則一並論處,皇上這是下了決心要懲處秦王殿下啊!在下無法,所以才來相求王爺——”
“哎!你這人啊,讓我說你什麼好!”羅藝撐著腰轉了一圈,手指著徐茂公,又歎了口氣放下,頗有些恨其不爭的意味,“你以為不把我北平王府牽進來就沒事了?從他李建成膽敢在戰場上給我兒羅成設陷阱,欲加害於他開始,我北平王府就已經跟太子對立了。更何況,前些日子,本王還為了小兒羅成,跟皇上不依不饒,想要替他討個公道,下罪太子。我不知太子是作何打算,但本王的立場放這了!不管如何調和,我北平王府是絕無可能與太子一流的。”
“走,隨我一道進宮麵見皇上,我倒要問問他,李建成是他兒子,難不成李世民就是抱養的?秦王在征戰薛舉,劉武周,王世充這些人,征戰高句麗之時,咱們的太子殿下又在幹嘛?費盡心機鏟除異己。”
別人不敢違抗皇命,他北平王府敢。
這廂羅藝怒衝衝地剛踏出府門,那廂埋伏在府外小巷子裏的小廝打扮的侍衛就一路小跑往宮裏去了。
東宮內,楊如意柔若無骨地躺在矮塌之上,單手撐著腦袋,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尚不顯懷的小腹,睨了眼底下跪著的人:“你親眼看見了?羅藝往宮裏來了?”
那人抬起頭,赫然就是之前在北平王府門口監視的小廝:“回公主的話,您讓我派人監視徐茂公等人,屬下尾隨徐茂公回府後,不消半刻,他就從後門出了,直奔北平王府。徐茂公進去約莫半個時辰,就見北平王羅藝怒氣衝衝地出了府,往皇宮方向來了。”
那人叫的是公主,而非太子妃,顯然,這人乃楊氏舊部,而非效力李氏。
楊如意嫣然一笑,坐起身道:“看樣子,徐茂公已經將昨晚發生之事全部告知羅藝,眼下羅藝是要進宮替李世民求情。”
底下之人眉頭微鎖,擔憂道:“公主,這羅藝老兒手握重兵,自個戎馬半生不說,羅家兩個兒子又都是赫赫有名的戰將,他要是替秦王說情,皇上怕是會妥協。”
“李淵忌憚羅藝,最主要的原因你還沒說。”
“什麼?”
“隻要有羅家,有北平王府一天,突厥便一日不敢放肆,隻得龜縮一隅,邊界得以安穩。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李淵是絕對不會動羅藝的。”
“公主,那怎麼辦?羅藝眼看就要入宮門了,難不成眼睜睜地看著李世民被放出來?那我們之前做的不就前功盡棄了麼?”
楊如意雙目微垂,輕聲道:“那如果北平王府想要謀反篡位呢?動其大唐根本,我看李淵動不動北平王府!”
“太子殿下駕到——”李建成一襲長袍,豐神俊秀而入,先是瞧著楊如意一派慈母做派地輕撫著小腹,不由得心頭一軟,眼底多了幾分疼愛,上前握住她的手,關切道,“聽宮裏人說,今日你未曾用午膳?”
楊如意輕輕搖了搖頭,帶著女兒家的嬌嗔:“反胃的厲害,什麼都吃不下。”
“多少總得吃點,要是餓著本宮的兒子,本宮可不饒你。”李建成親昵地點了點她小巧的鼻子。
楊如意羞赧地點點頭,乖巧地將自己埋在李建成胸口。
李建成一低頭,這才注意到地上還跪著一個人,轉頭看向楊如意,問道:“這人是?”
“這人正是如意跟太子殿下說的,如意旁係的親戚,原在禁衛軍任職,現如今調到了玄武門守軍。”
“哦?又是你楊氏的旁係?”李建成臉上笑容漸退,“別又是楊文幹之流,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本宮險些讓他給害死。”
楊如意心中鄙夷,暗說明明是你自己無能,連個軍隊都調不動,還讓李元吉把羅成給救了,這會兒還怪起楊文幹來了。但麵上卻恭敬萬分:“殿下說的是,妾身本也以為我那遠房兄長有些本事的,誰曾想那般無用,還拖累了太子殿下,是如意的錯。”
李建成揮揮手,不耐煩地打斷楊如意的話:“你少跟這些楊家餘孽攪合在一起,你如今可是我的太子妃,謹言慎行。”
“妾身知道。”如意手下的手帕早就被揪成了一團,李建成,什麼叫楊家餘孽?她楊如意也是楊家人!
“好了,你又有什麼事通報?”楊如意除了偶爾手伸的有點長,她的溫柔小意還是挺得李建成歡心的,所以李建成並未多加指責,隻是看向一旁的人問話。
“回太子殿下的話,屬下監視徐茂公,徐茂公下朝之後不久便去了北平王府,如今羅老王爺已經在進宮的路上了。”
李建成一聽,也顧不得親親我我了,將楊如意推開,站起身道:“又是羅藝老兒!必然是來求見父皇,替李世民求情的。”
楊如意見狀,使了個眼色,讓那人離開,隨後上前,輕輕依偎在李建成懷裏:“那咱們就讓他求不了情。”
李建成一愣,隨即問道:“怎麼求不了情?咱們難不成還能攔著他,不讓他進宮不成?”
“咱們為什麼非要攔他?”楊如意莞爾一笑,湊到李建成耳邊低語,就見李建成先是瞪大了雙眼,滿眼詫異,稍作斟酌之後,點了點頭,滿意道,“既然攔不住,倒不如攪亂他。”
寢宮之內,李淵揉著腫脹的太陽穴,下令羈押李世民那時起,他就一直未睡好,剛覺得有點困意了,又聽有人通報說是北平王羅藝求見。
李淵苦笑,在這個節骨眼上,敢無視他的怒火求見的也就羅藝了。
李淵斟酌半刻道:“就說朕偶感風寒,深感不適,已經歇息了。”貼身太監領了旨意,便走到門外回話去了。
李淵歎了口氣,能躲一時,是一時吧。明知他是為了世民來求情的,但眼下若是見了羅藝,真不知他又能說出話來,他是追究還是不追究?要是追究起來,他還真舍不得棄了這麼一個良將,這江山才剛剛坐穩,不宜再出亂子;若是不追究,就羅藝那頑固不化的性子,一通大逆不道的話說出來,到時候氣著的反而是自己。
李淵這廂剛打定主意,不見羅藝,那廂門口就傳來喧囂聲,那大粗嗓門熟悉的很,可不就是羅藝那個莽漢。
“皇上,皇上,臣羅藝求見!”
“皇上,臣羅藝求見!”
有那麼一刻,李淵真有些慌亂,這莽漢不會自顧自地衝進宮來吧,但轉念一想,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他的後宮,他若是不想見他,他還能怎麼樣?總不能硬闖吧,要真是那樣,以下犯上,目無王法,跟圖謀造反也不遠了,他也不必容他。
果然,羅藝雖然莽撞,但還不至於這般不知輕重,吵鬧了一會也就沒聲音了,李淵剛想舒口氣,緊接著就聽外麵又吵了起來,這會兒還不止是口舌之爭,似乎還夾雜著兵器出鞘的聲音。
還沒等李淵鬧明白怎麼回事,就見一列士兵模樣打扮的人,約莫有十幾個人的樣子,手持器械,擁著羅藝闖進宮來。
“羅王爺,羅王爺,你不能進去啊!皇上已經歇息了……”照料自己的老太監常德匆忙趕來,卻被手持兵器的士兵一把推倒在地,那明晃晃的刀劍對著自己,李淵的臉頓時黑了下來。
“羅藝你這是作何?膽敢硬闖皇宮!你帶著這些人手持兵器想幹嘛?朕的寢宮也是你說闖就闖的麼?你眼裏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了?還是說你終是不甘心屈居王爺之位,想要取而代之?”李淵咬牙切齒道,任誰看到這樣的場景,怕是都會這麼想。
沒等羅藝開口,就見那為首的侍衛轉身麵對羅藝,單膝下跪,行了禮道:“王爺,屬下等人在此聽候調遣。”
反了反了!
別說是李淵,就是羅藝,也被眼前這幕弄傻眼了,好半天晃不過神來。這唱的是哪出啊?他之前還在跟那老太監扯皮,老太監死活不讓自己麵聖,沒曾想突然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一列士兵,手持利器,直接硬闖進了聖人寢宮,他原以為是有人要對皇帝不利,趕緊跟上來一瞧……
“你們都是些什麼人?怎可手持兵器闖入皇帝寢宮?”羅藝虎目圓瞠。
“回羅王爺的話,屬下們乃是秦王手下,是皇宮內院當值侍衛,昨日聽說秦王無故被軟禁,心下不平,早就想求見皇上,替秦王求情,偏偏屬下們人微言輕,連皇上麵也見不著,今日遠遠的見王爺進宮,猜想必是因為秦王一事,秦王對我兄弟有人有再造之恩,秦王有難,我兄弟數人一時著急,便尾隨王爺而來,若是皇上同意放了秦王也就罷了,若是皇上一味聽信讒言,將秦王治罪,那麼就是以下犯上,我們也要將秦王救出來,羅王爺,你也是來救秦王的,我們聽您命令。”說罷,為首那人還極為不遜地掃了眼李淵。
“若是朕就是不同意放李世民又如何?”李淵麵色陰沉道,“你們還想造反了不成?”
那人垂下頭堅定道:“屬下唯秦王馬首是瞻!”
“嗬嗬……好啊,好個李世民,被朕識破野心之後,這會竟是公然造反了!羅藝,你竟也夥同□□幕僚造反!”
羅藝這會兒才意識到事態嚴重,一把把地上跪著的人揪起,怒氣衝衝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本王壓根不認識你,為何冤枉秦王,冤枉本王?”
那人雖然害怕,但麵上故作驚訝道:“羅王爺怎會不認識屬下?末將在秦wang府見過羅王爺,屬下這份差事還是秦王給安排的,如今秦王被奸人所害,正是我等效力的時候。”
“放你媽的屁!老子根本不認識你,你也別想往秦王身上扣屎盆子,秦王是什麼樣的人,老子心裏清楚得很,憑你們這幾個小嘍嘍,就說想造反救出秦王?分明是被人收買了陷害秦王與本王,說!你們究竟是誰的人?是不是太子那個小人派來的人?”
“既然羅王爺不信屬下是秦王的人,那麼屬下就證明給您看——”說罷,那人掙脫開羅藝,一個上行,竟是竄到了李淵身側,右手一提,手中的兵器便橫在了李淵脖頸處。
“住手——”羅藝慌忙喊道。
“羅王爺,現在您總該相信屬下是秦wang府的人了吧?”那人轉頭看向李淵道,“皇上,屬下並非想冒犯於您,隻要您下旨放了秦王,並且禪位於秦王,屬下保證您毫發無傷,事後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哈哈哈……朕的好兒子!果然打算謀反。”
“皇上!請您相信秦王,這些人根本不是秦wang府的人,秦王必然是被人陷害的!”
“來人啊,來人啊,不得了了,有人造反了!”原本被推搡在一旁的老太監常德從地上爬起來,一看這架勢,嚇得臉色蒼白,顫抖著雙腿跑出了寢宮,不多一會兒,宮內禁衛軍就將所有人團團圍住,隻是礙於皇上被挾持,遲遲不敢動手。
“今日不管朕能不能活下來,先去秦wang府傳旨,直接將李世民處死!秦wang府一幹人等流放蜀地。”
“皇上!此事有蹊蹺,還望皇上徹查清楚再作定奪。”
“皇帝老兒,你竟然這般不識抬舉!你若是敢動秦王一分一毫,我必與你魚死網破!”那人說罷,手上稍稍用力,李淵的脖頸處就多了一道血痕。
李淵也是怒不可遏,看著羅藝,恨不能將人撕成碎片:“朕現在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危在旦夕,你跟朕說此事有蹊蹺?羅藝,你倒真是會替李世民找借口,這分明就是秦wang府的人對朕不滿,他們眼裏哪有朕這個皇帝,恐怕在你眼裏也一樣。”
“還不快去!去秦wang府傳旨!”
“不許去!”羅藝伸手攔住想要傳旨的太監,一時情急,撲通一聲下跪,“皇上——秦王最是孝順,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必然是被人冤枉,還望皇上饒了秦王,這些人到底是不是秦wang府的人,還望將此事徹查清楚再做定奪。”
李淵還要說什麼,就見李建成帶著一群人從另一邊魚貫而入,一進門見到這架勢,嚇得麵色蒼白,顫抖著聲音大喝一聲道:“父皇——何方賊人,膽敢以下犯上,意圖謀反!”
原本挾持著李淵的人眼見侍衛越來越多,心中犯怯,不單單是他,連帶他帶來的十幾個人,也紛紛往中間靠攏,不敢輕舉妄動。
“放肆!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還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太子一喝,也不知道是礙於威嚴還是怎的,那些人動作竟真的遲緩了許多,恰好被太子帶來的人突然出擊,一舉拿下。
直到劫持李淵的為首之人被太子手下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口中依然不服輸:“趕緊把秦王殿下放出來,我要救秦王殿下於水火。”
“父皇,兒臣救駕來遲,讓父皇受驚了。”李建成趕緊趁勢上前扶住李淵。
局勢稍稍穩定,突然聽到一道清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倒不知道東宮裏楊氏的餘孽,竟然成了我李世民的忠實部下。”
李建成身旁謀士立刻喝道:“李世民,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違抗聖旨,私自出府,你意欲何為?”
原來,說話的正是原本應該被軟禁在秦wang府的秦王李世民。
李世民瞥了眼太子方向,施施然上前,衝著李淵的方向雙膝下跪:“父皇,世民擅自出府一事,稍後兒臣自會聽後處置,可有人往兒臣身上潑髒水,兒臣確是要討回公道的。”
“公道,什麼公道?你縱容手下,劫持朕,還要什麼公道?你這是謀逆大罪,早該千刀萬剮。”多少年沒人敢把利器對準自己了,李淵這會兒火氣正大。
“父皇!父皇難道從未相信過兒臣?兒臣豈是此等不忠不孝之人?”
“不是你,那還有誰?還有誰能有那麼大的能耐,調動宮中禁軍?”
“我沒有做,自然有人做。”
在李世民及其隨從的目光投過來的時候,李建成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但很快迎了上去,輕嗤了一聲:“二弟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