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姐,爸爸就是怕我啦。”霍棲螢老氣橫秋地歎息,“他覺得我長得太好看了,別人太喜歡我了,他總怕會出什麼事情,所以隻想讓我用些灰撲撲的東西,灰撲撲的衣服,灰撲撲的被子,灰撲撲的房間,灰撲撲的屋子……”
“家裏挺好的,不灰。”張春花說。可她不可避免地察覺到霍棲螢所說的真實性,家裏逐漸缺少的鮮亮色彩,越來越多的衣服偏向於黑色、灰色、藍色……先前是不讓出門穿好看的衣服,現在不止是出門,就連在家裏,霍老板也開始不給螢螢穿鮮亮的衣服,那些款式老舊的衣服,是連她都不願意穿的。
是不是因為那些天天來家裏,每次來家裏都要稱讚螢螢的客人?
可是這種低調,也沒什麼用處。
有人需要衣服的裝裹,有些人,裝裹衣服。
還沒有完全長成的少女像是牛奶凝成的娃娃,這時候,越晦暗的顏色,越襯托她的純潔無瑕。
“外頭的月亮缺了角。”霍棲螢在床上翻身。
她微卷的長發,自被子裏掙脫出來,慵懶散落在被麵上,在月光下閃爍點點漆黑細芒,那些細芒,像是月光的餘暉,但偶用餘光輕瞥,又覺得是蛛絲的暉光。
霍棲螢撐起上半身,拿手支著下巴:“花姐,家鄉外邊是怎麼樣的?來做客的人總是說,外麵的風景更開闊,也不止他們這樣說,我看的書裏也這樣說,‘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好想出去看看這樣的風景啊……”
張春花沒有回答。
她替霍棲螢關了陽台的門,遮住窗外的景。
但她想,螢螢或許是對的吧,家裏有時令人拘束,而外邊總有各種不同的風景。
螢螢總是對的。
那夜過後的小半個月,霍棲螢突然避開家裏其他人,神神秘秘衝她招手。
她心裏疑惑,但也沒驚動其他人,趁著大家都出門的時候,悄悄進到霍棲螢的房間。
房間裏沒看見人。
隻有床簾,在大白天裏被放了下來。
螢螢藏在床裏邊?
張春花暗想,走上前小聲叫了叫,抬手掀開簾子。
裏頭也沒有人,隻有鋪好的被子,寂寞伏在床鋪上。
這時候背後忽地傳來聲音:“花姐!”
張春花嚇了一跳,驀然回頭,看見了——
天一樣的碧藍,雲一樣的蓬鬆,陽光像金圈一樣將她勾勒得毛茸茸。
霍棲螢穿著一身哪怕在電視雜誌上也沒有見過的裙子,從陽台轉出到她麵前,那裙子層層疊疊,拖著長長的紗尾,紗尾還綴著一顆顆白色的珍珠。
裙子的裙擺層層疊疊,波浪一樣,袖子也是漂亮的,如同花瓣似簇擁著白皙的胳膊,那條胳膊並不苛刻的瘦,它帶著豐盈的弧度,可想而知握住的手感。
“好看嗎?”
霍棲螢從陽台跳進來,她雙手提著裙擺,在張春花麵前天鵝一樣旋一旋身。
裙子的裙擺,便如天鵝的翅膀,舒張綻放。
“好看,好看,好漂亮……”張春花訥訥說,想摸又害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刮花裙子。
然而霍棲螢粗暴地將自己裙子撈起來,塞到張春花手裏。
“第一眼看的時候挺漂亮,後來覺得也就那樣。”裙子很長,尾紗被張春花拿著也不妨礙霍棲螢的行動,她窩進旁邊的椅子上,“雖然應該挺貴的。”
不是應該挺貴的,是肯定很貴。
張春花小心地看著尾紗上的珍珠,珍珠並不是這條裙子的全部珠寶,這條裙子的腰帶上,還有藍寶石攢出的花朵。
真的好漂亮。
她愛不釋手地撫摸著:“螢螢,這是哪裏來的?”
“查爾斯送的。”霍棲螢說,她比劃,“上回來家裏的黑頭發灰眼睛的男人,他有外國血統,英文名叫查爾斯,中文名好像叫林什麼,哎呀,忘記了。”
“是不是太貴重了……”張春花遲疑道。
“才不貴,貴的不是衣服,貴的是我。”霍棲螢笑嘻嘻說,“隻是國內國外不好寄送而已,不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對了,他還送來了一封信,說是要送船票過來,讓我們一家人去國外旅遊。”
她是美麗的。
美麗的人諳熟於自己的美麗。
一切華服珠寶,不過是妝點她的輕薄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