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是趙萬鈞親自開來的,他沒打算放沈惜言下車,直接把車駛離歡樂廳。

沈惜言倚在座位上,也沒問九爺要帶他上哪去,反正九爺是不會害他的。

車窗開了一半,風從兩邊灌進來,沈惜言撥開亂發大咧咧地瞧著九爺,直到歡樂廳的燈光從九爺英朗的側臉逐漸剝離。

“送你回去,你非要玩洋人的東西,趕明兒帶你上六國飯店轉轉,省得你個小東西又往不三不四的地方跑。”

沈惜言貓一樣懶懶地問:“六國飯店是什麼?”

“東交民巷那邊洋人開的,番菜、舞廳、電影都有。”

沈惜言醉意朦朧的眼神一亮:“電影?我喜歡看電影。”

“嗯,記下了。”

沈惜言腦子沒轉過彎,九爺說“記下了”是什麼意思?

他壓下突然躁動的心跳,撐著下巴暈暈乎乎望向窗外,胡同裏黑漆漆的,隻有車燈亮著。

穿過一條狹窄的胡同,車終於開到了寬敞些的大街上。

“手腕疼不疼?”

沈惜言低頭一看,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有一圈紅痕,是剛剛被九爺握出來的。

沈惜言撇了撇嘴,哼了一聲:“疼死了。”

“疼給你揉揉。”

趙萬鈞直接拉過沈惜言的手放在自個兒大腿上,輕輕揉了起來。

沈惜言被趙萬鈞突然的動作嚇得一動也不敢動,足足愣了小半盞茶的工夫。

他瞥了眼九爺,對方正怡然自得地單手開著車,他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慢慢放鬆了下來。

車裏安靜極了,手還被人握著,沈惜言覺得不自在,便想扯個話題聊聊,誰知一開口就是:“那位柳小姐長得很標誌吧。”

“標誌啊,特好看。”

“哦,那恭喜你了……”

趙萬鈞似笑非笑問:“恭的哪門子喜?”

沈惜言悶悶道:“恭喜你要娶一個如花似玉的太太了。”

“那可不成,我這人打小就好勝,凡事總要爭個最好。”趙萬鈞說著,手指霸道地擠·進沈惜言的指縫裏,“她沒你好看,不是最好的。”

趙萬鈞一番話如同驚雷,在沈惜言原本醉意叢生的心裏瞬間炸開了花,炸得沈惜言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

沈惜言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頂著一顆熱氣沸騰的腦袋大叫道:“哎呀停車停車,我熱,頭好暈,我不坐車了。”

嚴公館就在前麵不遠處,趙萬鈞把車停了下來,放沈惜言下去了。

沈惜言幾乎是逃也似地跑下車,連玫瑰落在車上都沒發現。

趙九爺拾起玫瑰花,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那香味和他在沈惜言身上聞到的一模一樣。他看向沈惜言落荒而逃的背影,勾唇笑了笑,將玫瑰放好,下車跟了上去。

他一直在沈惜言身後五米遠的位置,沒有靠近,他知道小少爺還是被他給嚇壞了。

他念軍校、上戰場,攻城略地那一套早被他玩的爐火純青,但攻心不一樣,尤其是攻一顆天真懵懂的心,一個不留神就會拿捏失誤。

趙萬鈞目送沈惜言慌慌張張跑進嚴公館的門,不一會兒,家主嚴昌平就出來了,趙萬鈞收了笑臉,負手站在樹下。

嚴昌平是來道謝的,一見九爺便笑沒了眼,作揖道:“多謝九爺前些日子為嚴某人行的方便,承蒙照拂,日後定攜禮拜訪。”

趙萬鈞擺擺手:“送禮就免了,替我把沈惜言照看好了,你走道自然方便。”

“當然當然,惜言是犬子發小,那就是我好侄兒,我太太也喜歡他,就算九爺不說也肯定會安置好惜言。”

“記住你說的話,把兒子管好,以後別再讓我大晚上跑去歡樂廳裏找人。”

趙萬鈞這話說得無波無瀾,可嚴昌平聽罷,老臉都綠了,他立刻戰戰兢兢道:“還請九爺放心,我回去就好好收拾那混賬玩意!”

*

沈惜言又做夢了,但這次夢中不再是什麼芬芳旖旎,也沒有那個人,而是一場困擾了他十年的恐懼。

他夢見十年前,他最喜歡的那位大哥哥蘇宴笙,被瞿府的老爺瞿德榮當街把腿生生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