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言乘黃包車吹了一路疾風,下車時酒也醒完了,方才的誌氣滅了大半,但總歸還剩點兒。
他跺跺腳,心說來都來了,豈有退縮之理?
這時,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緩緩而來,穩穩當當停在香園門口,沈惜言好不容易穩住的步子一亂,心頭頓時像揣了隻腿腳撲朔的小兔子。
他屏息凝視前方,直到那個日日夜夜扣他心弦的男人彎腰從車門裏出來的時候,心髒終於跳到了嗓子眼兒。
他腦子一熱,脫口喊了聲:“九——”
然而,第二個字卻被吹散在風裏。
車裏還有一位。
趙萬鈞拉著車門,將車內的女人扶了出來,另一隻手還替她拎著珍珠手提包。女人抻了抻坐皺的旗袍,接過提包,衝他笑著說了句什麼,他立刻俯耳恭聽,一副百依百順的樣子。
沈惜言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夜風終於帶走了他殘存的豪言壯誌。他過了半晌才心道:原來九爺那晚說的全是逗他玩的啊,他竟如此當真,還對九爺出言不遜。
他就說呢,九爺這樣的人物怎會放著好好的女子不愛,願意為他去做個人人嫌之的怪物?難怪連他最要好的朋友嚴書橋都對他無話可說……
趙萬鈞今日沒往他的專座上去,而是通知掌櫃換了個新座位。
沈惜言雙腿不聽使喚地跟在他們身後,恍恍惚惚進了香園,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二人麵前。
與趙萬鈞四目相對的瞬間,沈惜言讀出了對方眼中的吃驚,一刹那,全世界的熱都燒到了他臉上,讓他恨不得原地蒸發掉。
燈火通明中,他麵色迅速漲得通紅,在眾目睽睽之下逃也似地衝出了香園……
*
趙萬鈞追出去的時候沒費太大工夫,一打眼就瞧見了月光下蹲在荷塘邊的孤獨背影。
還好,人沒丟。
他掩住唇邊的笑意,往水邊走去,濕潤的泥土吸走了他的腳步聲,直到站在沈惜言身後也沒被發現。
趙萬鈞不動聲色地看沈惜言用手指戳水裏的月亮,當合攏的月色第三次碎開的時候,趙萬鈞負手輕咳了一聲,嚇得沈惜言一個激靈猛然起身。
他這會兒腦子正亂著呢,差點沒站穩栽進藕花叢中,好在被趙萬鈞攔腰扶了一把。
他低頭看了眼腰間的手臂,又喘著粗氣抬頭看九爺,麵色更加漲紅。
“萬鈞,這是出什麼事兒了?”那女人後腳也跟出來看情況,神色有些擔憂。
在這四九城裏,人人都對趙九爺報以尊稱,沈惜言還是頭一回聽人這般親昵地呼他名諱。
趙萬鈞麵不改色地放開沈惜言:“沒什麼。”
“那就好。”女人點頭,衝沈惜言和氣地笑笑,可沈惜言卻難以回應一個哪怕是裝出來的笑容。
看著麵前比肩而立的男女,沈惜言又想起方才那無地自容的場景,不由得鼻腔一熱,酸意泛上心頭。
眼下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畢竟這地兒是他先來的,要走也該是九爺和他的相好走開!
沈惜言著急又委屈的表情被月光照得透亮,明明一個眼神就能惹出萬分憐愛,卻偏要繼續假裝那一觸就破的倔強。
趙萬鈞對身旁女人道:“五姨娘對不住,這場戲您得自個兒看了,我還有些要緊事要辦。”
女人笑道:“好好好,你去吧,姨娘就不耽誤你們年輕人同樂了。”
一旁正吞著五味雜陳的沈惜言驀地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