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出了步道,儒門根基在朝廷,陳可真被判謀反重罪,如今門徒鳥獸做散,短短數月,院落已經長滿蓬草,擠漲在參差碧瓦之間,顯得分外蕭條。
葉酌托著下巴,仔細那麼一琢磨,總覺著哪裏不對。
“他把清婉留在這兒,又當著我們麵把清婉劫走,自己卻不露麵,任由我們走出大門,這是要幹嘛?”
塔靈道:“不明白,感覺沒頭沒腦的,挺多此一舉。”
“還有。”葉酌豎起一根手指:“我原先一直覺著,清婉讓我們發現朱白是倌倌,改變陣法,把我送來京城,他的這些作為都是他師傅的命令。但如今看來,他師傅竟然厚刑重典,如此苛責……”
溫行道:“清婉是自作主張?”
葉酌道:“可是這也說不通,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崇寧仙君,也不具備操盤的能力,不可能冒著重傷的風險布局,應當隻是局中一枚棋子。”
“隻能說他身後,除了他師傅,還有一個人。”
他們照例從後牆翻進了宜春殿,溫長老昨兒花的銀子足夠包崇寧公子一年,故而他的院落裏常備酒菜,葉酌拽過來一張紙,潤濕筆墨,在上頭寫劃。
“已知清婉是兩方勢力博弈的棋子,一方是他的師傅,一方是今夜劫走他的神秘人。”
“我們看見的兩種相似卻不同的字跡,亭子上看到的對聯來自他的師傅,湖底的那枚骨牌來自於劫他的人。”
“但是,我們又知道,清婉的師傅鎖了城,是仙君修為,劫他的人修為高出溫行,也是仙君修為。”
他將筆重重一放,吹了吹未幹的筆墨:“顯而易見,這裏頭牽涉到兩個仙君,其中誰是姬廣玉?陳可真又是什麼角色?”
——而這兩位仙君,又各站在什麼立場呢?
塔靈看著他畫的圖,凝著眉目:“可是仙君,這不對啊。”
“這裏兩位,加上你,那京城現在就是三位仙君,然而這普天之下,一共隻有三位仙君。”
飛升乃是頭等大事,不僅修士所在門派會著書立傳,彈冠相慶,天道也會降下瑞氣千條,繁花百萬相和,當天夜晚還會有燦金色巨字浮現當空,稱之為封天旨,意為昭告蒼生有仙君得道,將天下授予仙君管轄。
如此盛景,天下僅有三次,依時間順序,分別為姬廣玉,蕭百慕,葉崇寧。
葉酌閉了閉眼:“絕不可能是百慕,千年前我與他定下君子協定,我墮仙,他自封,若無我允許,他必不可能踏過章江半步。”
三人對視一眼,心頭皆升起一種極為荒謬古怪的感覺。
既然如此,這多出來的一位仙君,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此時,塔靈稍向門外看了一眼,化作一縷青煙,飄入了玉佩之中,同時,有小童叩了三下門。
葉酌問:"何事?"
小童口齒清晰道:“崇寧公子,有您的故友到訪,托我帶信給您。”
——這便奇了怪了,葉酌避世數百年,京城還能有故友?
“請進。”葉酌站起來:“誰寄來的?”
“小人不曉得。”他攤手入懷,笑道:“一封來自東城的馬夫,一封來自西街門的買花小姑娘,都說別人給的,您看了就知。”
葉酌豎起兩根手指:“兩封?”
小童托給他:“誒,兩封。”
他揮揮手讓小童退下,這兩封書信顯然來自兩個人,用的紙張不同,葉酌撚著看了看,一張切口毛碎極多,韌性較差,是一般街市就能買到的普通宣紙,另一張觸手溫潤,紋路淺淡,是極為昂貴的六吉棉連。
葉酌歎氣:“越來越撲朔迷離,這兩個仙君搞什麼玩意。”
他先展開六吉棉連,當即呦嗬一聲。
這紙也用朱砂浸潤,抄的正是他今日在儒門書庫看到的兩句紅字,一句“殺百姓一百三十萬屠城”一句“作江川二十四景圖”。
塔靈托著下巴,“您已經知道了啊,又給您發一遍?”
葉酌道:“未必是一個仙君發的。”
他展開另外一張紙,粗粗掃了一眼,眉毛挑的更高。
“霜降當日隻管來會,我等盡人事聽天命,其餘不提,保你性命無憂。”
這一行字極其潦草,筆畫勾連,落筆粘膩,像是極為焦急的情況下寫出的。
溫行提醒:“背麵有落款。”
葉酌一翻。
——姬廣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