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夷清浮在虛空之中,盤腿坐下,葉酌則坐於聞道台上。兩人隔著一道氣牆,不像是刀劍相向的敵人,倒像是故友重逢,在中間擺上兩盞茶,便可清談一局。
葉酌道:“第二把怎麼說?”
師夷清笑道:“本來是想再隨便揪個下泉弟子當賭注的,但是我們既然難得合拍,不妨賭把大的。”
他打了響指。
葉酌麵前,緩緩出現了一個人形的虛影。
“倌倌?”塔靈失聲:“你對他做了什麼?”
“昏睡罷了,本來要複原江川這一局,還缺個器靈頂替青梧引鳳,我原打算用他的。”
青梧引鳳死於江川次役,他的意思,居然是要人間無數跟著仙君死上一死。
師夷清道:“但是這局你勝了,我就把他還給你。”
葉酌麵無表情:“請說。”
“好。你應當也發現了,我這張臉很好看。”他自袖中揮出水鏡,居然左右端詳了一番,從眉梢掃到唇角,像是十分陶醉滿意,又愛慕不已的樣子。
“但這不是我的臉,這是廣玉元君的臉。”
葉酌眉頭一跳。
說起來這水下江川的百姓,也都是換過一次臉的,他卻不想師夷清如此喪心病狂,連自己的臉也要換上一遍。
“所以,第二個問題,你覺著,我和廣玉元君,是什麼關係?”
師夷清燃上一炷香:“這個線索比較少,你可以慢慢想,一炷香的時間。”
塔靈欲言又止。
師夷清看了一眼他,笑:“你隻管說,說錯了,也不影響你們仙君答話。”
塔靈道:“愛侶?”
不怪他有此猜測,他鏡中那一眼,既渴又慕,透著欲/火一般的瘋狂。
鳳口關上的聞道台捧著水鏡,直直的打了個寒戰,偏頭:“元君……”
陳可真豎起一隻手。
他打斷聞道台,道:“我沒有道侶,但他……我該是見過的。”
隔著氣牆,師夷清偏頭看葉酌:“愛侶?你也覺著是這樣?”
葉酌搖頭:“一年前我可能會如此猜測,如今不會了。”
他垂眸看了一眼簡青旁邊的溫行,唇角浮現一點笑意:“真正的喜歡,可不是這種樣子的。”
他抬起頭:“你們是師徒吧,但你可能不是廣玉元君最喜歡的那一個,你想免去天道對廣玉的責罰,讓他對你刮目相看?”
師夷清麵無表情的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他眼角微微抽搐,這張皮囊的眼窩有淺淡的皺紋,一用力,就爭先恐後的爬出來。
葉酌平平淡淡:“我猜對了嗎?”
師夷清將話壓在唇齒間,一字一頓,帶著濃重的氣音,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你怎麼知道?”
“猜的。”葉酌道:“我隻是有些奇怪,這事情裏牽扯進來的人,怎麼多多少少都和‘師徒’這兩個字有點關係?溫行是我的徒弟,在我之前,你還要貌我的名收他做徒弟,廣渠則是你假扮姬廣玉收的徒弟,繞來繞去,怎麼這些核心人物,一個個的,不是仙君就是仙君弟子?這世上應該沒有那麼巧的事情。”
師夷清垂下眼睫,勾起嘴角,葉酌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一點像在譏誚,又有一點像是苦笑:“那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最討他喜歡的那一個?”
“受師傅喜歡的,和不受師傅喜歡的,提到師傅,表現是不一樣的。”葉酌道:“不受喜歡的,怯懦些,提起師傅,就像你那樣,愛慕也不敢放到明麵上。受喜歡的,就知道師傅再如何
聲名在外,終究是有喜有怒的人。”
他看著師夷清:“你看向鏡子中那一眼,不是在看一個人,是在看一個神。”
——就像溫行曾經看他那樣。
但是當兩個人彼此貼近,在柴米書香之中真真切切的過上一段日子,終究會明白,姬廣玉也好葉崇寧也罷,所謂的神,不過是煙火紅塵中那些較為強大的人,而所謂的證道為仙,也不過是名利紛擾中一場情非得已的盛大加冕。